室内出奇的安静,安静到没有生命的气息。采儿急匆匆的走进,看到林清越一动不动的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可是她壮着胆子叫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林清越还是没有动,只是刻板问道:“怎么了?”还会有什么事情更糟糕?
“娘娘……”采儿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匆匆朝着内室而来。
采儿神色大变,林清越也皱起眉头,太监宫女一个个走路都很有技术,绝不会弄这么大的响声。什么人居然可以进入内殿?待看到来人时,林清越也是神色巨变。小安子居然带着一队殿前侍卫直闯进来,虽然态度依旧恭顺,但是语气却是不容质疑:“娘娘,皇上在落霞殿召见。”
林清越笑了起来:“安公公,皇上召见,你带侍卫来干什么,害怕本宫抗旨不成?”
小安子是皇帝的心腹太监,这显然是皇帝的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轩辕郎宇居然派了侍卫押她?
小安子恭顺的陪笑:“回娘娘,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安全。昨个有几个逆臣意图作乱,幸亏皇上英武,才没出乱子。皇上担心有余党贼心不死,伤着娘娘。”
林清越嘲弄的勾起唇角,就在宫中召见,担心实属多余了。她抬手,采儿扶起她,她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丫头发抖的厉害,心中更是生疑。不过眼下也是任性不得,只得由采儿扶着向落霞殿行去。
到得殿前,小安子却道:“娘娘,皇上只让娘娘一个人进去。”
林清越觉得太诡异了,可确实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她缓缓步上台阶,心中忐忑不安。走进殿中,隔着珠帘跪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进来。”内里传出的声音毫无情绪,却让她的心高高提起。
她走进珠帘后,却是大吃一惊。青颜赫然坐在轩辕郎宇左侧,看着她笑得灿烂诡异。林清越眼神滑过一丝锐利,看到轩辕郎宇双目有神的盯着她,眼皮一撩,将心中的愤怒压下,柔声道:“皇上召见臣妾有什么事?”
“带进来。”轩辕郎宇还是平静无波。
两名侍卫将一名五花大绑的人肉粽子提进来。那人大喊道:“娘娘救我。”
林清越很是诧异的看向他,他们认识吗?
“你认识他吗?”轩辕郎宇终于问到她。
林清越摇摇头,道:“不认识。”她直觉不喜欢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似乎是酒色过度,眼神浑浊,显得暮气沉沉。
“那你认识这个吗?”
林清越顺着轩辕郎宇的目光看去,托盘里的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支梅花。她疑惑道:“手帕?”
轩辕郎宇眼神陡然转烈,一字一顿道:“上面绣着你的名字,是在这个家伙身上搜到的。”
林清越一愣,立刻道:“我的手帕都是宫中的绣娘所绣,我没要她们绣过名字。”
“娘娘,这块手帕是您亲手给我的,你忘了吗?你说过今生与我无缘,来世一定要与我做恩爱夫妻呀。”那家伙不知死活的大喊着。
林清越却是看也不看他,问道:“皇上,他到底是谁?”
轩辕郎宇审视她,看她不似作伪,道:“问你妹妹。”
林清越眉毛轻挑,果然和青颜有关,她看着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心中不知该悲还是该笑。她温和道:“青颜,你认识他?”
青颜笑得花枝乱颤,道:“姐姐,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她是你姨娘家的表哥啊,因为家道败落,来投奔姨母,也就是你娘,在府里已经住了五年了。”
林清越苦笑道:“你知道我小时候失踪,后来被找回林家之后没多久就进宫了,连你这个妹妹都没见过,更何况是什么表哥了。”她心中惊惧,这女人难道连林家九族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咦,姐姐这是怎么说的?你刚刚回来时,大伯母就说要把你许给她的外甥的,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当找个上门女婿。姐姐不记得了吗?”青颜一脸纯真的讶然,让林清越自己都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林清越看向轩辕郎宇,道:“皇上,这事臣妾的记忆力是没有的,不过既然青颜这么说,要不要问一下林大人夫妇,确认是不是臣妾记错了?”
轩辕郎宇冷淡的看着她,道:“这手帕是不是你的?”
林清越摇摇头道:“臣妾不知道,臣妾的手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姐姐,这是你亲手绣的,你怎么会不认识?”青颜急了,不顾仪态的大叫出声。
林清越看到轩辕郎宇神色不变,心中失望,无奈道:“青颜,你怎么知道这手帕是我亲手绣的?”
“姐姐绣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啊。记得姐姐当时还念了一首诗,‘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那时候你正在生病,妹妹还劝你不要多想,姐姐怎么不记得了?”青颜声音哀怜,尾音颤颤,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像被人辜负了一般。
林清越确实念过这首词,那时候生病,有一天感觉稍好一些,就在院子里走动。看到寒梅盛开时,想起了陆游的这首词,不觉诵出声来。当时陪在一边的青颜赞不绝口,林清越觉得陆游的诗自然当得起这些赞叹,所以并没有反驳,不料她今日竟如此信口雌黄起来。想来她对这个女孩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青颜的段数也实在差劲,就算真的扳倒了她,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林家却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她看着轩辕郎宇,道:“皇上,臣妾想和你单独谈谈。”
轩辕郎宇神色叵测的看着她,思索良久,突然玩味道:“你们都下去吧。”
“不可。”青颜不顾身份大叫道,“皇上,姐姐自知犯此大罪,绝无幸理。万一……”
林清越几乎都要为她愚蠢感到惊叹了,一直以为她是个娇小姐,或许有些攀龙附凤的心思,但总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实在想不到她心肠歹毒也罢了,竟是愚蠢若斯。
轩辕郎宇不耐的喝道:“退下。”
室内只剩下二人,轩辕郎宇神色依旧冷淡,道:“你想说什么?”
林清越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若是人家想要她的命,害怕有什么用?她也是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你妹妹说你有私情,你怎么说?”
林清越冷笑:“皇上,你难道不知道?臣妾并不精通刺绣,也素来不喜刺绣。”青颜要污蔑她,居然以为她和大多数的大家闺秀一般,精通刺绣并以此为傲。她最初跟霜姨学习刺绣完全是为了以后生计,事实证明她没什么天分,后来更是完全抛开了。
“朕知道。”轩辕郎宇没有什么情绪。
“那皇上还问什么?”林清越怒起来,这个人一直将她当玩偶一般,高兴了拿来把玩一番。现在既然知道毫无此事,为何还要这般审问她?
“可你会写诗。”轩辕郎宇眼神灼灼的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林清越凄凉的轻笑出声:“是的,我当时在病中,满以为自己熬不过冬天了。我没什么亲人,想到自己就要孤独的死去,不免自伤自怜。看到院中几支梅花盛开,就做了那首词。”
轩辕郎宇眼神中划过一丝愧疚,那时候他刚收了秦氏,正是新鲜的时候,有很一阵子没有去看过她。她生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难怪会自伤自怜。
林清越感觉温厚的手揽住她的肩头,却是一丝感动也欠奉。她直接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臣妾?”
听到头顶一声叹息传来,轩辕郎宇无奈道:“爱妃还得受些委屈。林青颜不过是个蠢女人,肯定有人指使她。昨日惊马,今日诬告,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林清越眼中泪光闪烁,泣道:“皇上,青颜此为林大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林冲是只老狐狸,岂会做下这般蠢事。不过事已至此,就看他的选择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你不是他亲生的女儿,青颜却是他的亲侄女。污蔑皇家是要诛九族的。”轩辕郎宇皱眉道。
果然,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借这次污蔑将林冲彻底打压,或许还可以借此机会对后宫来一次大换血。而她,纵然和林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利益相关。一旦林家倒了,轩辕郎宇对她不追究就是天高地厚之恩了,至于恩宠,地位是想都不要想了。
此刻想起她那无缘的孩子,不禁泪如泉涌,走了也好,何苦来到这世间受罪?她的孩子很有主意,也很有先见之明,知道来到这个世间才是苦难的开始,所以走了。
轩辕郎宇感觉她肩膀抽动,竟是满面泪痕,扶着她急道:“怎么了?清越,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这件事了了,朕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林清越看着他着急的神情,却是再也无法忍住,问道:“皇上,我们的孩子,是真的吗?”
轩辕郎宇很是意外,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孩子?”
林清越挣开他,一步步后退,她只是如话家常一样问道:“我的孩子,那个我还没来得及感觉他的脉动的孩子,被你的德嫔害死了,对不对?”
长久的压抑此刻迸发出来,说不出的绝望,那个本该和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就这样消失了。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关进这座牢笼里?你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清越。”轩辕郎宇伸手拉她,她现在的状况和那天在清悠居一样,可那时候她是神志不清,现在她却是清醒的,并没有像那天一样发疯。看她如避蛇蝎一般,他心底升起一丝恐惧,抱住她,急道:“清越,我喜欢你,我是喜欢你,才要你进宫的。”
林清越没有挣扎,冷笑道:“喜欢,你喜欢很多人,慧妃,淑妃,崔氏,严氏,……。你不喜欢她们吗?还有青颜,要不是想进宫,她为什么要污蔑我?”愤怒到最后,头脑却是出奇的清醒。她自己都很惊讶,她居然能这么淡定的说这些话。
其实想开之后,她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没有家族责任,没有儿女负担,也未尝不好。与其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何不把话说开呢?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现,谁让她无依无靠最好欺负?下一次又会是什么结果,谁能说得清楚呢?轩辕郎宇若是没有一丝怀疑,怎么会找她对质?要打压林冲,完全不必她的参与。
轩辕郎宇抱住她,再也没有平日的冷静自若。她太冷静,太淡定,没有想象中哭闹,可眼神中的却是一片绝望的寂灭。他急切道:“清越,你和她们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才娶你的。娶她们只是因为身份。”
这是男人的经典谎言:我只喜欢你,和她们只是逢场作戏。只是逢场作戏,身份地位,甚至孩子一样都不少。既然如此,真心和假意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只喜欢她,她的孩子被害怎么不追究?爱的结晶很珍贵,不是吗?她被下药,被嫁祸,被诅咒,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无头公案。那些女人的手段若是真的那般天衣无缝,皇家早就绝种了,不是吗?
她擦擦眼泪,道:“皇上,我累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轩辕郎宇松口气,总算正常了。没有刀光剑影,可是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无能为力的惶恐实在是不好受。
林清越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是要做戏吗?怎么能不做全套呢?”如果还要她侍寝,怎么能让林冲做出他想要的选择呢?
轩辕郎宇脸色一变,有些难堪,最终无奈道:“你放心,这里毕竟不是皇宫。”
是啊,总不能让皇上独守空房,又没有其他妃子跟来,她还是要尽自己的义务的。她走到门口,低声问道:“我现在不算囚犯吧。”
“你想去哪里,让侍卫跟着就好。”轩辕郎宇还是让了一步。
“谢谢!”这声谢谢是发自心底的,他终究不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