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溪镇与云中之间是一片坦途,到达云中之时,天色已经黑暗,他们赶了一天路,又经过一场厮杀,已是人马劳顿,乏困倦怠。只是匆匆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休息,打算第二日再去侯府递帖。
他们要了三间上房,林清越住中间一间,四人两两分开,各居两边。因为没有侍女随行,一路上林清越都是自己打理生活起居,是以刚到客栈,她就要小二赶紧准备热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浑身充斥着一股血腥味,给赶紧洗一下,从里到外的衣服都得换。趁着店家送水的空档,林清越整理换洗的衣物,突然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向左边的房间去的。她打开门,只见远信貌似闲散的倚着栏杆,左侧房门大开,成安,还有另一名侍卫义江,房间里还不时传出桌椅相撞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林清越不解的看着远信,义江不是与他住一屋吗?
远信神色凝重,低声道:“寒煜的伤口裂开了,血止不住。”
“伤在哪了?”林清越惊道,本来嘛,像这种人数极不对等的厮杀,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受点伤挂点彩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当时看着他们一个个虽然大战之后,有些疲态,但精神还都不错,也没有放在心上,想着习武人的筋骨,大概也没什么大碍。不想竟是止不住血,那他这一路……林清越不敢再想下去,焦急道:“他是留了一路血吗,那还不赶紧找个大夫来?”
远信看她这般焦急,反而安慰起她来:“不碍事,只是刚刚裂开,已经着店家去找大夫了。夫人不必担心,这点伤对寒煜来说,算不了什么?”
“什么叫算不了什么?”林清越情急之下,丝毫不顾仪态的嚷叫起来,“那是血啊,再厉害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流血啊!他伤在哪里了,我去看看。”说着不管不顾的就往左间走去。
“夫人?”远信看她这般行为,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急道,“夫人,您进去多有不便。”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惊雷一般惊醒了林清越。她懊恼的停住脚步,看到成安不明所以的站在门口,目光移转,开始的不解,陡转凌厉,似剑一般刺向远信。
林清越不明所以,成安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远信,似乎是在看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一般,似乎要用眼神将远信粉碎。远信自然也看到了这凌迟的目光,低头一看,脸色霎时苍白,疾步退后几步,跪倒在地:“属下无礼,罪该万死,请夫人降罪。”
林清越就是再迟钝,这一下也明白过来。男女授受不亲,远信的举止确实是冒犯了主子。不过林清越自然不会追究这种事情。别说现在出门在外,她还要仰仗他们,她原本对这些也不甚在意。现代社会,握手是基本的见面礼,不握才失礼呢。看着远信诚惶诚恐的样子,林清越淡淡道:“你起来吧,这里是客栈。”虽说是晚上,客栈人不多,万一被别人看见,终究不好。
她淡淡的看了成安一眼,吩咐道:“我进去看一下。”她说的平淡,却是不容拒绝。
成安进去一会儿,出来领她走进。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寒煜脸色苍白的俯卧在床上,盖着黑色外袍,背上那一块儿湿润还在不断的扩大。看到林清越走进,挣扎着起身准备下地。
林清越立刻摆手道:“别乱动,小心牵动伤口。”又转身问成安,“请大夫了吗?”
义江握着一包东西站在床边,抿着嘴低头看着地板。成安道:“刚刚着店家去请了,夫人放心,寒煜不会有事的。”
林清越也无法,她对这类伤一窍不通,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反而碍事。她转身走出,一边走一边说:“我们没有带止血的药吗?有的话赶紧给他上一点儿。”
成安虚扶着她,回道:“义江会给他上的,夫人不必担心。”
林清越也着实累了,这么一折腾,脑袋晕晕乎乎的,任由成安把她扶进房间,靠在床柱上,迷迷糊糊道:“对了,血止住之后,让寒煜多喝点盐水。你们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吧,不要守夜了。”以往他们每晚都有一个人整夜不睡,巡逻守夜。
成安刚刚退出,小二就来送水。林清越很累,可是身上的为实在受不了,只好草草洗了。刚刚躺在床上,就听见街上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像是在军营里巡夜的士兵一般。不过她也没在意,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她又不是逃犯,人家巡夜也不干她的事。
实在是太累了,虽然睡在完全陌生的床上,她却没有辗转反侧,不一会就迷糊了过去。她是被一阵吆喝声惊醒的,谁半夜三更这么缺德?翻个身捂住耳朵想继续睡,谁想一阵脚步声走进,紧接着,门就被拍的震天响,一个粗喉咙大嗓子吆喝道:“起来,都到大厅来,官府检查。”
林清越大怒,检查有这么嚣张的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恶狠狠的拿过衣服披在身上,就听见外面远信的声音,温和中带着谦卑:“官爷,小的们是随主母来云中探亲的,绝对不是奸细。”
林清越大概听出来了,原来是城内混进了奸细。云中地处边关,防守重地,有奸细混入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搜查奸细,恐怕不由得她不出去?果然,那粗喉咙大嗓子瓮声道:“是不是奸细得查过之后才知道。”
林清越只得穿好衣服,还没等她出的门来,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吆喝:“大人,这里有个受伤的小子。”林清越直觉不好,果然,那声音又道:“他的同伙也有伤。”
只听得远信急急分辨道:“官爷,我们是在路上遇到了强盗,发生了争斗,我这两个伙伴才会受伤,我们真的不是奸细。不信大人请看,我们是有文牒的。”
那官差拿着文牒看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从河阳来的?”
远信应道:“是的。”
“在哪儿遇到的强盗?”官差这话确实看着林清越问的。
林清越嘴唇翕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远信谦恭的笑着答道:“是在平城外的官道上,现在这些刁民真是大胆,居然敢在官道上拦路抢劫,官爷您可得好好管管啊!”
官差很是不悦,恶声道:“老子没问你,你的主子是个哑巴吗?老子问话怎么不回答啊?”
林清越还真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官差,说话大嗓门,开口闭口老子,她挑着眉,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孔来,趾高气扬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说起来,她现在应该也算是贵族了,还没有真正享受过贵族特权呢。
官差看看她这副样子,一时还真摸不准她的底。不过也没有示弱,直接问道:“既然是来探亲,为何住在客栈?”
林清越瞥了他一眼,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远信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我们入城时太晚了,夫人也累了,就现在客栈住下来了。”
这是,一名士兵匆匆过来,附在官差耳边耳语几句,那官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走的哪条道?”
林清越眼皮一撩,看向远信。这是道上的行话吗,她怎么听不懂?只见远信微微躬下身,陪笑道:“官爷,我们走的是官道。”
那官差“哐当”一声,拔刀出鞘,拍在桌上,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傻子吗?既然走的是官道,你那同伙身上为什么是赫勒陌刀所伤?这种刀只有赫勒人用。”
林清越眉头皱的更紧,这刀伤与刀伤还有不同?不过那官差似乎也不耐烦,暴躁的挥手道:“把他们全部带回去。”
“慢着……”林清越和远信异口同声,两人相顾而视,不约而同的透漏出同一个讯息——绝对不能被带走。在这遥远边城,要让几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消失,对于官府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自信清白,但是这个世界上黑白颠倒的事太多了,一旦被带走,谁知道会怎么样?自古以来,官匪一家,尤其是地处边关,天高皇帝远,那些将军为了功勋,杀民冒功的多了去了。
远信握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收敛刚刚的谦卑,面带微笑道:“我们主母是云中侯家的远亲,官爷可否给个面子。”话说得客气,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林清越看着远信,更加印证了心中的一个猜测,这人绝非普通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