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想到两人过往的不止是她,还有石尉寒。
见她冷眼看着他,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低声问道:“你不是最瞧不上只会夸夸其谈,却内里不实的男儿吗?那谢安然,除了长得文秀些,会说几句舒心的话语,其他哪里有过人之处?”
呵……江子萱忍不住一阵暗笑,他这叫做什么,贼喊捉贼?小人之心?
一时间,江子萱还真找不出能够形容他的词语,他明明不如他人,反倒能够如此大义凛然的指责他人!
她太过愤怒,反而怒不起来,嗤笑一声,对他无理的问话不予回答。
圣人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个石尉寒,既不能做自知的高明人,也做不来知人的智者,不过就是个被家族宠坏、自以为是的专横士子。
江子萱不为所动的态度是如此明显,石尉寒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第一次练拳的情形。当他用尽全身力气打向悬于半空中的沙袋,那沙袋在他用力之时,悠悠后退,让他的拳头落了个空。但是,却在他收拳时,狠狠回身撞向他,给他迎头痛击。
如今,江子萱便是那悬于半空中的沙袋,给了他无力感,也给了他伤痛。所不同的是,沙袋所给的伤痛在身上,而她所给的伤痛是根隐刺,看不见、摸不到,却能时不时刺痛他的心。
他浓密的睫毛轻轻下垂,宛如蒲扇一般间或扇动一下,说不出的孤寂和落寞。而他的唇瓣,紧紧抿在一起,过了好久,他方才深吸一口气,好似做了重大决定一般,伸手绕过盔甲探到里间的衣襟里。
江子萱蹙起了眉头,他方才那般无礼的举动已经在她心里扎根发芽,此番见他将手探到衣襟里,她顿时如同机警的小兽,竖起全身的汗毛。
石尉寒从怀里掏出一块包裹细致的金绢,欲举手递给她,却发现她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眸黑亮而无辜,却怀着莫名的敌意。
他手上动作一滞,讪讪说道:“你看看,还记得这画吗?”
江子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将金绢接了过去,这金绢她昨天见过,他暴怒之时曾经拿出来,可惜里面的东西却无缘见到。她不禁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幅画,能够使傲慢无礼的石尉寒如此重视。
待她将那层层包裹的丝绢剥除,见到里面的画纸时,困惑加深。这样的画纸,不同于当世士族所广泛使用的纸张。
自东汉以来,世人多用麻纸,诸如大文豪王羲之之流,也多以麻纸挥毫。她手里的这沾了墨迹的画纸,则是少见的桑皮纸,而且是熟桑皮纸。桑皮纸,原是不如麻纸的,纸张泛黄而粗糙,但是经过特殊处理后,则比麻纸更白更细。
即便是白皙的熟桑皮纸,也不是人人都会选用,不仅是因为不易得,更因为纸张吸水性太强,在上面运笔不易,往往对墨汁和腕力要求皆很高。
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喜欢用熟桑皮纸,此人,便是丘聃。
丘聃喜欢作画胜过书法,因而不用文人皆喜的麻纸,而选择更容易保存色彩的桑皮纸。这样的纸张,一旦上色,可经久不褪。因为他画技和书法皆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便也不在乎它的缺点。
作为丘聃唯一的门生,江子萱自然是用熟桑皮纸的。所以,乍见到石尉寒所珍视的书画是用桑皮纸所作时,她更加纳闷,这世上,还有哪个大文豪是喜欢用桑皮纸的吗?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仔细看了看,而后发现,这是两幅画。
她下意识的斜睨石尉寒一眼,见他正满眼期待的看着她,好似期盼她将画卷展开。她微微犹豫之后,终是抵不过强大的好奇心,将画纸展开。
然后,她有些目瞪口呆。
这画,这画,分明是出自她的手。
难怪她方才会有熟悉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当年她奚落石尉寒时所作的两幅画!她虽然记得当年的事情,可是画像的细节,还有当年的心情早已经忘记。她本以为,他也已经忘记,毕竟那是少年时鲁莽之举,实在是不值得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如此记仇的小人,不仅在三年之后对她有了报复的举动,还将这耻辱的证据收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