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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宗郭荣(二十七)

二十七 梦幻疑惑难消解

赵匡义看出郭荣染了病,当下乐坏了他,天赐良机,该下手时就下手。但他不想自己出手,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广雍。于是找来广雍,拍着他的肩膀说:“广百能呀,你够想有朝一日做上宰相?”广雍丈二摸不着头脑,说道:“我怎做得到宰相啊?不是那块料啊,才疏学浅,资质平常。”

赵匡义挤着眼说:“谁说你才疏学浅,资质平常?你处事机灵,随机应变信如神,智慧超人谁能比?让你担任端明殿大学士、枢密使、同平章事,这不是的的刮刮的宰相吗?”

“我广雍若能做上宰相,那你赵兄呢?”赵匡义笑眯眯地说:“我是皇太弟呀,肯定封为晋王,掌管京兆尹。”

广雍听了,马上心猿意马,问道:“目下,赵兄要广某做什么事?广某绝对不会得推辞。”赵匡义拍着手说:“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眼下,我们只要把那个张永德拉下点检的位子,这事就成功了一大半。你晓得点检这职位有多重要,他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眼下皇帝生了病,生病的人最容易犯糊涂。我有一个招法,让皇帝产生疑惑,只要张永德惹上皇帝的猜忌,他的点检位子就必然旁落。”

广雍大悟似的说:“张永德丢掉点检位子,都指挥使就会得拨为点检。你家二哥做上点检,距离皇位也就只差一步。”

赵匡义连忙阻止道:“你怎能这么明说呢?你关键眼上绝对不能犯糊涂,否则掉了脑袋还遭人痛骂。你晓得吗?”

广雍点头说:“我当然晓得,话只是在你跟前这么说,其他任何人跟前我是绝对不会说的,连半个字都不会得吐露出去。”

赵匡义见他表态,便压低声音对他耳语。广雍点点头,“我晓得了。这事我保证做得天衣无缝,一点都不留下痕迹。”赵匡义随即将一块木牌拿出来,递给广雍说道:“你用隶体字写五个字,写吧。”广雍拿过毛笔精心地刻写着。

写好之后,让阳光照射。赵匡义说:“广兄啊,你说你交给侍卫马茂全,这人可靠吗?”“马茂全是我的发小,我说要让皇帝为高怀德记下攻打清流关的大功,让苗训的密奏得以给皇帝过目。他肯定会按照我的意向做到的。”

赵匡义包装好那个木块,随后放进绿皮包裹里封好,递给广雍说道:“你跟马茂全千万要把话说得巧妙,不然的话,是要出人命的,切切注意稳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来。”“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广雍头点得像钢丝。

隔了两天,赵匡义查点广雍事情做得怎么样,广雍意气风发地说:“按照你的吩咐,马茂全他已经将那个包裹放到皇上的桌案下面,皇上迟早会看到那个包裹的。”赵匡义说:“今晚,你把马茂全请到顺发酒馆里,就说我要报答他,别的什么话都不说。”

晚上,赵匡义见到马茂全到来,随即将他迎到里面的客房。“啊呀,马学士辛苦了。高怀德立了战功,没人晓得。攻打清流关的功劳全归了曹彬,说起来怎不叫人寒心?这事还又不能怪皇上,皇上他是听人禀报的。不明说,皇上怎会得晓得?唉,马学士请上坐。”赵匡义殷勤地招呼道。

马茂全摇着手说:“赵供奉你抬举马某了,马某只是皇帝跟前的一个小小的侍卫,根本算不上什么学士,离这个职位太远了,太远了。再说我帮忙把包裹送给皇上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值不到你赵供奉这么重谢。”

赵匡义笑容满面地说:“马兄,你这说的哪里话,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请你坐下来,你就别要这么客气,下回我们还得要请你。要不然,你一再推辞,我们下次恐怕也就请不动你这位大驾啊。”

马茂全惊诧地说:“赵供奉,你这说哪里话,马某今后还要仰仗你和你的二哥,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广雍说:“这么说,你就坐下来,大家都别要怎么谦恭。以后我们三人相会的日子有的是,下面吃菜喝酒。”广雍端起酒杯跟马茂全的酒杯碰了一下,说道:“我广某敬马学士一杯,敬者先干。”他一扬脖子,一杯酒下了肚。马茂全受宠若惊,赶紧喝了酒。

马茂全回到住处,不知怎地,感觉到天旋地转,昏沉沉地倒在铺上,悄无声息地去了。小小的侍卫去世,哪个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侍卫军都虞候韩通当下吩咐手下人安葬了马茂全。

郭荣在瓦桥关已卧病四五天,他本以为不过是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就好了,然后发兵幽州。谁知这病缠缠绵绵,一天重似一天,只好暂时驻军在瓦桥关这里,等待病愈。

清早起来,他感到病情有些减轻,不再那么头目眩晕,胸闷气喘。他略吃了些早点,便抱病阅览四方来书。宽大的书案上,各地文书堆积如山。他一份一份的翻检着,不太重要的顺手抛到一边,紧急奏报则大略看看。翻着翻着,他突然发现在许多文书底下压着一件东西,黑糊糊油光光的。仔细一瞧却是一个绿皮包裹,一层一层包裹得很严。将皮囊打开,竟然是一块长约一尺有余的木牌,木牌上刻有五个醒目的隶体大字:点检做天子。

郭荣一下子惊呆了:这是什么人写的谶符?他来自何方?其意图何在?颠来复去看着这块木牌,一种不祥之感陡然涌上心头,莫非这是上天在警示着自己,病将难治,来日不多?

病人即将转机之时,阴谋者给以心理上打击,真的瞅准了机会。郭荣初愈时心理负担陡然一加重,不觉又病倒了。他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榻上,……

睡梦之中,郭荣忽见面前一棵参天梧桐树,树干之上刻有五言诗一首,郭荣细细观看,诗曰:“尔辈由南来,凶生向北死。此木化凡尘,点检为天子。”读到最后一句,郭荣惊慌失措,拔除宝剑怒砍梧桐树,口中大呼道:“又是点检为天子!点检为天子!”一番乱喊,郭荣方是噩梦醒来,只见被褥蹬落在地上,浑身寒颤交迫。猛听寝帐木门作响,郭荣一把抽出宝剑向门砍去。偏巧推开木门之人手疾眼快拔剑相挡,并高声呼道:“陛下勿慌,臣等前来保驾!”

郭荣定睛一看,才见开门之人乃是高怀德,身后跟着王审琦、赵匡胤。郭荣问道:“三位爱卿因何深夜来此护驾?”赵匡胤道:“方才有侍者来报,陛下在帐中惊呼,臣等恐有辽国奸细,便赶紧前来护驾。”郭荣放下宝剑,心中暗想梦见“点检为天子”是不祥之兆,不宜传出,便擦了一把鼻涕答道:“方才朕有些着凉,也不知说了什么梦话,众卿各自回帐吧!”

众人见郭荣并无大碍,便告退回帐。到了第二天早上,众将往中军宝帐见驾,却不见郭荣。有侍卫来报,天子着了风寒,龙体欠安。众将得知郭荣生病,便前往御帐探望。来到帐中,见郭荣背靠龙榻,面色发黄。参军王审琦劝道:“陛下今得风寒之症,不如暂且班师回朝,待龙体痊愈再打辽国。”

郭荣毅然说道:“区区小疾怎能耽误大局?风寒之症不足挂齿。”高怀德劝道:“北征数月,逢此秋冬之季,已是多生恶疾。陛下龙体要紧,还望三思。”郭荣道:“朕举兵出征,空乏民力,所耗巨大,一旦退却,前功尽弃,不可拿征战当儿戏。众卿勿要再劝,命先锋官石守信明日出兵易州,收复幽州指日可待。”

赵匡胤见皇上真的染病,心急如焚,急忙再去行宫探视。赵匡义知道二哥心思,便居心叵测地跟随他来看望皇上。

郭荣平卧在病榻上,额头冒汗,面容憔悴,强打精神对赵匡胤笑道:“爱卿勿忧,朕不过偶染小疾,将养几天就好了。看来明天进兵幽州之事只好暂停。你可传令三军这几天抓紧练兵,养精蓄锐,且勿懈怠。”赵匡胤顿首领命,忧心忡忡地告辞出来,和兄弟径回大营。

赵匡胤满面忧戚,正要回中军大帐,兄弟却悄然拉了他一把。赵匡胤以为兄弟有事,便来到兄弟的住处。赵匡义赶紧屏退左右,为二哥泡上一杯茶,低声问道:“二哥你认为这次北伐还能继续进军吗?”赵匡胤说:“当今皇上历来雄心勃勃,收复燕云十六州,志在必得。等他龙体康复,定会发兵,直捣幽州。”兄弟却头摇得像拨浪鼓,“依我兄弟之见,我大军不久就将班师回朝。”“何以见得?”赵匡胤大惊地说。兄弟眯着眼说:“你刚才去看望皇上,哪不曾看到皇上脸上已经有了死色,看似没有症状,仔细地看,就发现这是凶病,很难治愈。如此一来,还能继续北伐吗?”

赵匡胤着急地说:“你既然看出皇上症状,刚才在万岁爷身边为什么不说?赶紧请医家高手来看,或许能早愈。”赵匡义慢吞吞地说:“万岁爷向来怀有雄心壮志,哪敢说出不好听的话?要么是个大呆虫才说栗子话。”他略作停顿,抬头盯着自己的二哥看,阴森地说,“就怕事情大变在眼前,最要紧的,二哥你要有所准备才是。”赵匡胤因毫无思想准备,一时心里乱糟糟的,茫然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准备?”

赵匡义身子向前靠了靠,嗓音压得更低,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如此。你在当今皇上眼里功高不居,荣宠备至。倘若皇上不假其寿,新君登上大宝,二哥你还能保住这样的荣宠吗?”赵匡胤听了弟弟的话,心里不免一颤,竟如同醍醐灌顶,浑身漾起一层鸡皮疙瘩。皇上年富力强,体魄康健,怎会得有这么个大病?但弟弟还是把话说明了:“如若真有变故的一天,到时你可别要张皇失措,哪里还有个亡羊补牢?二哥,你真的应该未雨绸缪,早作打算了。”

赵匡胤扭了扭头,低声问道:“兄弟呀,以你所见,应该怎么个打算?”兄弟诡秘地做了杀的姿势,低沉而威严地说:“当今之世,唯有兵权是权力,有了兵权就有一切。二哥你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还不是禁军最高统帅,处事要受人制约,虽说只有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啊!”

赵匡胤继续问道:“依你看,那要怎么办?”兄弟笑道:“二哥呀, 想必你已经发现,万岁对张永德不满已经行露于色,他这个殿前都点检失宠已见端倪。”说到这里,赵匡义突然变了脸色,目露凶光,用手在颈项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森森地笑道,“无毒不丈夫,此时乘机灭掉此人,殿前都点检职位非你莫属,到那个时候手执天下兵权,进退自如,左右逢源,哪个来做天子都必须仰仗二哥你呀。”

赵匡胤又一次大惊失色,他甚至不相信如此凶残的话竟然会出自文弱书生的亲兄弟的嘴里。他盯着阴毒的兄弟看了看,忽地斩钉截铁地说:“不!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我绝对不做。张将军乃前朝驸马,两朝功臣,且为人宽厚,处事平和,有君子之风,跟我们众将领都情同兄弟。我赵匡胤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下此毒手?你住口,这事从此不准再提!”

赵匡义见二哥如此果决,知道此计不成,沉吟半晌,又说道:“二哥你有慈悲之心,令兄弟汗颜,但谈二哥的战功,也早该登上点检之位。此时不下决心,到时祸起萧墙,悔之晚矣。兄弟还有一计,既保你有忠义之名,又能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交椅。”

赵匡胤急忙问道:“你是什么计策,快点说给我听听。”赵匡义诡秘地笑了笑:“这个计策老早说出来不好,二哥你就权当不曾晓得就是了。”赵匡胤急切地说:“兄弟呀,你可别要瞎来。你如若敢动张将军一根汗毛,你我手足之情从此就一刀两断。”

赵匡义摆了摆手,笑着说:“二哥呀,你放心好了,不会动张永德他汗毛的,但得要他让位,至于怎么叫他让位,你就全当没这回事。如果出了事,兄弟绝对不会连累到你二哥的。”

赵匡胤张着手说:“兄弟啊,谋成于密而败于泄,三军之事莫重于密。能谋成帝业都是极其非凡的。”兄弟却“哼”的一声说道:“我看周太祖谋得帝业也并不怎么样,他为人多任权诈,以胥吏之行,图帝王之位,安能享国长久?”

赵匡胤摇头说:“周太祖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当今皇上也是英明的君主。”兄弟笑着说:“当今皇上固然是英主,然而他用刑峻急,诛杀过当,毁坏神庙,享祚不永,岂不由此乎?”

赵匡胤再次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径自回到住处休息,回想起兄弟的所作所为不寒而栗。他想,再高的武艺也抵不到密计,关键眼上的密计得以实现,真的叱咤风云,石破惊天,倒转乾坤。自己一向不看好的文弱书生兄弟窥伺皇位,实属胆大包天。但事情已到眼前,自己进退维谷,该得考虑自己的出路,这就是能够像曹操、诸葛亮、谢安他们做上权臣。兄弟却处心积虑为自己谋取皇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呀。他权衡了一番,眼下只能装作不晓得,顺势而为。想到这里,他才模模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郭荣率兵向易州杀来,感觉到身体更加不适,没有到中军帐议事。返回到澶州逗留不走。宰辅以下,只叫在寝门外待命,不许入见,众将都惶惑得很。澶州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张永德,跟周帝是郎舅亲,只有他可以进入寝门内探视。张永德婉言进谏道:“天下未定,国中空虚,四方藩镇大多幸灾乐祸,只望京师有变,可以从中捣乱取利。今澶州、汴梁两地距离很远,车驾如若不尽早回归,可能遭致人心浮动,愿陛下体察舆情,就今日还都为妙!”郭荣生气地说:“哪个叫你这样说的呢?”张永德说:“文武大臣们都有这个意思。”

郭荣注视张永德一会,才说道:“朕也知道你是受人鼓动的,难道大家都不明白朕意么?”随即又摇头说道:“我看你福薄命穷,怎就要做这个孱头呢?”张永德闻言,竟然感觉莫名其妙,只是低头沉思,理不清的是一片疑团。猛听到周帝厉声道:“你且出去,不要再来聒噪,朕回京就是了!”张永德只得默默走了出去。

赵匡胤来到郭荣御帐,见郭荣病没有好转,不敢惊扰,转身欲走。忽听郭荣问道:“卿有何事,既然进来了,但讲无妨。”赵匡胤恭敬道:“陛下容禀:易州猛将蔚世赫官拜辽国侍卫都指挥使出城叫战,口出狂言,要扫除大周君臣一个不剩,末将特来请陛下赐诏令。”郭荣道:“贼子胆敢来犯,气焰如此嚣张,御弟务必取胜,以振周朝军威。”赵匡胤得令出兵,列阵易州城下。易州猛将蔚世赫出马交战,不过七八回合,便被赵匡胤一棍扫落尘埃,五六个士兵冲上去将他生擒回营。

易州猛将被擒,辽国军心大乱,高怀德、石守信、曹彬、潘美等人一齐杀出,攻下陷了城池,再次夺了易州。赵匡胤得胜,押着蔚世赫进帐。郭荣威严地说道:“你说你是猛将,眼下不也成了败军之将?既然是败军之将,见朕为何不下跪?”蔚世赫嚷道:“郭荣匹夫,俺奉辽国天子,岂能再降你南蛮竖子,蔚世赫宁死不降!”

郭荣甩去肩上披衣,大怒道:“来人,将这气焰嚣张的贼子推到辕门斩首!”几个军卒上前按住蔚世赫推了出去,只听蔚世赫说道:“尔辈由南来,凶生向北死。我当面朝大辽天子而死。”蔚世赫转身面北而跪,伸长脖子,刽子手大刀呼的一挥,人头落地。

郭荣心中捉摸“尔辈由南来,凶生向北死”这话,感到好生耳熟,随口嘀咕竟无意说出:“此木化凡尘,点检为天子。”郭荣顿时头晕目眩,面色发青,是怒上加气,病上生疾,竟跌倒在帐里,一病不起。

郭荣久病难愈,众将都是束手无策,唯有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敢议,不知他哪根筋进了水,贸然决断道:“天子安危乃朝廷机密,再行北伐恐龙体难保,不如班师回朝。”赵匡胤假意规劝道:“退兵未曾得到君命,恐有不妥。”张永德果断地说道:“我是三军监军,虽无君命,可传军令。”众人便依照张永德军令,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郭荣在御辇中病了几天,这天稍觉有愈。掀开车帘,见几十万周兵行军,便问道:“大军杀到何处?”赵匡胤答道:“大军现已班师回朝。”郭荣闻听大惊,遂令止住行军,命众将到御辇之前来见。众人来至辇前,郭荣问道:“谁人擅自传令退兵?”张永德道:“为臣下军令退兵。”郭荣问道:“你未得君命怎敢擅自退兵?”张永德道:“臣见陛下龙体难愈,便以军令代君命,传令退兵。”

郭荣心中不悦,却又笑道:“都点检不负监军之职,朕心甚慰,众卿行军便是。”郭荣掩了车帘,在辇中是又气又病。大军将要到达京都汴梁,郭荣卧在辇中歇息,忽听外面有人喊道:“生死皆可见,人算准于天。早知茫茫世,找我李半仙。”郭荣从窗口远望,看到一个道人一手摇铃,一手举幡在路边走过。

郭荣心想“点检为天子”整日困在心里,不如让这道人来帮忙解开谜底。郭荣遂令身边侍卫将那道人请来。侍者将道人请到御辇近前。那道人一见郭荣便施礼说道:“无量天尊,贫道李处士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郭荣命李处士坐进辇中叙话。侍者对李处士叮嘱道:“辇中便是当今大周天子,道长说话可要注意分寸。”道人点头答道:“多谢足下提醒,贫道记住了。”

李处士登上御辇,钻进帘内,与郭荣盘膝对坐。郭荣见这李处士长得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青衣白袜,飘逸楚楚,到像是个道法高深之士。郭荣问道:“道长自号半仙,朕要你为大周江山求上一卦,这一卦可算得否?”李处士摸了一把胡须道:“乾坤万物,贫道都能算得。”顺手从布囊中取出签筒递给郭荣,郭荣双手握住签筒摇出一支木签。

郭荣拾起木签看了看,卦签之上有示言曰:群雄并起东汉朝,三分天下出英豪。曹魏一统何成就?司马师与司马昭。郭荣读罢,心中一愣,不知此卦所主何兆,递了过去,问李处士:“依道长之见,预兆我大周江山如何?”李处士答:“今天下群雄分据,此签已预兆四海一统之时,指日可待。”

郭荣闻听喜上眉梢,李处士却将二眉紧锁,说道:“只是大周江山的气数,贫道不敢妄揣。”郭荣道:“道长但讲无妨,大周气数究竟如何?”李处士道:“陛下稍等,待贫道拆字推算。”李处士问了郭荣八字,在小案之上推推算算,足足有半个时辰。

郭荣看了半天,问道:“道长可曾算得什么?”李处士扭头从布囊之中取出一块七寸木牌,执笔写下三字呈上给郭荣。郭荣执牌观看,那木牌上书三字“点检做”,郭荣问道:“‘点检做’为何意?”李处士道:“贫道世外之人也不知‘点检做’为何意,此乃天机,只能陛下细细斟酌。”郭荣点了点头,对李处士说道:“请道长将这木牌和卦签就赠给朕吧。”

李处士爽然地说:“陛下喜欢,尽可拿去,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郭荣说:“朕恕你无罪,但讲无妨。”李处士说:“人命自有天定,万事顺其自然,卦签、木牌玄机不足牵挂心上。清静自得,无为而治,何苦追根问底,不如糊涂处事。”郭荣说:“多谢道长赐教,可愿跟朕一同到京师?”李处士说:“贫道云游四方,就此当与陛下告别。”

郭荣命人呈上一盘金银赠与李处士,李处士只拿了一枚银元宝放进布兜,对郭荣说道:“陛下若能记下贫道的话,日后我一定在陛下手下听命。这就告辞。”李处士告别郭荣,左手举幡,右手摇铃,逍遥而去,远远听到他还在喊:“生死皆可见,人算准于天。早知茫茫世,找我李半仙。”

忽然刮起了大风,那个刚刚登上山坡的李处士立刻消逝了,低处的水流却汹涌翻腾。周太祖陵上的松柏,全部被拔了起来,卷到空中飞来汴梁的南门外,横七竖八的撒在大路上。

蹊跷,这边行进的大军却丝毫没有受到惊扰,御辇安然无损。大风向野外高坡刮了去,青山马上就混沌了起来。

郭荣住进了宫里,躺在床上梦见一个神人递给他一把郁金色大伞,伞里夹了一卷道经。他翻阅着道经,似解非解,等到醒后追思,还记得里面几句话语。可就是不能登临大宝主持政事,病情越发沉重。有时勉强在床头上坐起来跟前来探视的大臣谈话,但数刻就得躺下。

御医逐日诊治,始终不见效验。一日卧床休养,恍惚间又看到那个神人,他是来索取大伞和道经的。郭荣当即交还,向神人询问自己的后事,神人不予答复,拂袖径自离去。郭荣飞步追上去曳住神人的衣裳,突然听到一声朗语,惊醒。睁开眼睛一瞧,手里牵着的衣袂却是床榻前的侍臣的。就是梦里听到的声音,也只是侍臣的正常说话。郭荣不觉自己也好笑起来,转思梦中情景,很觉不祥,便坐起来对侍臣说:“朕梦不祥,想是天命已到了。”侍臣安慰道:“陛下春秋鼎盛,福寿正长,梦里所见不足为凭,请陛下放心静养!”郭荣强调说:“你们哪里晓得?朕不妨给你们说清楚。”随后将前后的梦境,大略叙述了一遍。侍臣仍然劝解说,“不要当真,或许是吉兆。”偏偏是郭荣做了这梦以后,病情非但不见好,却每况愈下。

广雍在汴梁城南大路来回跑动,他很想进入宫城刺探到重要情报,等级森严的王朝,像他这样的人别说宫城没资格进入,就是内城也是走不进的。在外城大街上走动倒是可以的,可是他没有遇到熟人,更没有亲戚朋友住在京城里。这个十足的小人只能在城外徜徉,希望碰到身份高的人带他进入城里,运气好的话,内城、宫城都去跑跑。

异想天开的广雍已经在城外晃荡两个时辰,机遇一直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实在感到没趣,只得悻悻离开。跑了一段路,看到一个坐马车的人,似乎面熟,当即招呼了一声:“李押衙,你上京城里办事的,能带我进城吗?”马车停了下来,这人是都押衙李处耘。他下车说:“广书记,你要到京城里,有什么事?”广雍答非所问地说:“最近京城里将要发生大事,李押衙你能晓得吗?”

李处耘眼神闪了闪,说道:“我不晓得。你想进京城,受了哪个派遣?有度牒吗?”广雍说:“把你的度牒借给我用一下,不就成了嘛。”李处耘摆着手说:“对不起,我还有急事,不能耽搁得太久。广书记你回去还是做好你本份的事,份外的事不要做。”说着就上了马车走了。

广雍灰溜溜地往自己的住处走,遇到义成节度从事沈义伦,招呼道:“沈顺直,你个财神爷忙了什么事呀?”沈义伦笑哈哈地说:“广书记,你忙呀!”两人相互寒暄了一番。广雍委屈地说:“我想进京城里玩一下,李处耘他不肯帮我的忙,还教训了我一番。”沈义伦劝说道:“唉呀,也许李押衙不方便,你就别要为难他。你要晓得,有的事好帮忙,有的事却不好帮忙。硬要逆风向前,结果总是不妙,应该小心为本。”

广雍点头说:“你说得不错,顺便忙才可以出手相帮的,我晓得的呢。好吧,你忙你的事。”这会儿他似乎明白了些,回到住处,李处耘也好,沈义伦也好,这些人胆小怕事,生怕树叶子掉下来打了头,自己的官职不能弄丢掉。他“嗤”的一声,唾沫竟然飞了出来,紧接着“哼”了一下,“人无横财不发,不冒险则难以富贵,这些鬼晓得什么东西?”

“唉呀,广书记说的什么呀?”广雍抬头一望,原来是密友李豹,笑道:“噢哟,李茂元!在我这里喝酒,来来。”李豹笑着摇手说:“今日不喝酒,下次到你这里喝酒。广书记呀,我李豹眼下不在天长任职了,调到宋州城任职。”广雍忙不迭地问:“做的什么官呀?”“归德节度判官。”广雍马上谄媚地说:“啊哟,恭喜李判官荣升,今后可不能忘掉我广雍啊。”

李豹郑重地说:“我李豹怎么会忘恩负义呢?是你广书记给我指了明路,如今虽做上节度判官,关键是来源于你最初的帮忙。如若遇到方便的话,我会还报你的。”广雍笑着说道:“要说我们两人的关系,好得简直就是一个人。唉,赵元帅最近有什么打算?”

李豹摇了摇头,“我刚刚上任,再者我也没资格查点主公的政务,要不然,那会卷铺盖的。”广雍说:“你晓得吗?天下迟早是赵家的。”李豹慌张地说:“我们怎能谈这个事呢?要么跟自己的性命为对啊。”

广雍诡秘地说:“我们这是私下说的话,老兄啊,你要尽早从龙,到时候就是功臣啦。”李豹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小官,虽说冒险能做上大官,但跟性命绑架在一起,最好还是小心为本。”

广雍想了一会,终于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唉,赵供奉布置我斥候朝廷讯息,可我无从下手啊。”说完话,他摊着两手上下摆动说,显得很无奈。李豹却笑着说:“你是一个机灵人,何必那么执着呢。你不会分派其他人啊,你呢,就到你能碰到的将军跟前跑跑,说说顺便话,或许反能获得你想要晓得的讯息。欲速则不达,抹抹性子耐下心来钓鱼。你说,性子急,那怎么能钓到鱼呢?”

广雍拍着手说:“李判官,你说的这话怎这么好的呢?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真的叫人刮目相看。”李豹推着手说:“我不过就这么一说,你认为我说的好,不妨试一试。”

广雍笑得眼睛都出了泪水,揩了揩,说:“我想到京城里面跑跑,叫李处耘带我进去,哪晓得挨了他一顿训,说我没资格进京城。随后遇到沈从事,说给他听,他说不要为难人,又是不要逆风向前,呛得我无话可说。”李豹说:“广书记,你不晓得啊,李处耘是抓间谍的高手。河阳节度使李继勋让他掌管黄河渡口。李处耘对李继勋说,这个渡口来往的人中恐怕有奸细,一定要防范。几个月后,他果然捉到契丹间谍,搜身时,发现有写给西川、江南的蜡书,李继勋就派李处耘把间谍押送到朝廷。你说你在他跟前张扬,他怎会不晓得?李处耘他多机敏啊!至于沈义伦也促狭不得了,他怎么会让你抓住他的把柄,要么他抓你的把柄还差不多。”

广雍听了,连连敲打自己的头,说:“唉呀,还是你说的有道理,我还就没看得出,原来这些家伙都是狡诈的老狐狸呀。我想通过他们获得重要讯息,哪晓得他们狗头上长角装佯,还想来套我呢。”李豹说:“广书记呀,有的事我们可以极力做好,但有的事我们这些人是做不来的,只能敷衍,可不能当真,你如若当真,性命丢掉还不晓得怎么一回事呢。”

广雍可不赞同李豹说这话,危言耸听罢了。他认可的是人不冒风险,就得不到富贵。但他笑着说:“是的嘛。可就是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要回报对自己有恩的人,纵然是火中取栗,也不得不去做呀!”

李豹点点头,说:“恩人的情分是得要报答。……目前,要想探得皇宫里的秘密,可不容易啊。”广雍自我安慰说:“算了。反正我还是立了大功的,以后换了皇帝总不会得不给我做大官的。”

李豹听了,摸不着头脑,说:“我们这些人做好自己本分的事,上不负苍天,下不负厚土,也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广雍伸长脖子说:“老弟啊,你可晓得当今的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这之后的皇帝肯定是姓赵的来做。在这关健眼上,你我都要机灵点才好。”李豹愣了一会,随即点了点头附和说好。

广雍还要说些爆炸性的讯息,但李豹不想卷入是非的漩涡,借口说:“秦副使叫我把报文拿给他,我可要赶快拿给他,在你广书记这里不能呆得太久。我该走了,下次再谈。我走了。”广雍只得让他离去。

李豹来到节度府,行军司马赵匡义和都押衙李处耘两人在谈话。李处耘说:“广雍这个人竟然想进京城打听皇宫里的事,太冒失了。他还异想天开地要借我的度牒混进去,简直当儿戏。他这种人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怎适合做个斥候?肯定要误大事的。”赵匡义不露声色地说:“这么说,广雍是个半吊子。他要斥候,只能在可能活动到的地方跑跑,但还要注意自我保护才行。”

李处耘招呼李豹说:“刚才,你跑哪里去呢?”李豹说:“我广雍那里拜访一下,我是他举荐的,到了宋州怎能不拜访他,日后可要挨他说的。”“他埋怨我了吗?”李豹愣了一会,说:“他说您不仗义,不但不帮人的忙,还训人。”

李处耘招着手说:“他够曾要求你配合他?”李豹说:“超出我任职范围,我怎么配合他?肯定是无能为力。我对他说,我只能做好自己本份的事,不能瞎来。随后我就拿脚走了。”

赵匡义说:“李茂元你做得对,要想打听到秘密,前提是可能的情况下,但还要不露声色,自我防范意识一定要强,绝对不能忘乎所以,讯息没有打听到,马脚却先露了出来。”

节度从事沈义伦走进来,李豹却走了开去。李处耘说:“沈顺直呀,料理财务很有一套。赵供奉你算是用对了人。”沈义伦摇摇手说:“哪里,哪里。我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既然受到赵供奉的大力举荐,我们这些人千万不能辜负他啊,一定要把事务做好。”

李处耘说:“沈从事,你是智慧人,你认为广雍这个人怎么样?”沈义伦说:“我说话比较直,广雍处事比较浮躁,急功近利。他奉行富贵险中求的信条,却不晓得自我保护,他一点都不晓得莽撞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赵匡义拂了拂手,说:“唉,广雍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巧舌如簧。他就不晓得守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定谋贵决,机事贵密’。只有保得住密,这才是机密。如若大白于天下,就不成其为机密。他个呆瓜泄密,完全是取败之道啊!”说完,连连跺脚,痛惜不已。

这真是:处心积虑谋大位,强作镇静论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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