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经怀孕8个月了,还是双胞胎,怎么可能会要不成!”叶轻难以置信地走近,近乎迫视的双眼里顷刻间已含了泪。
单单是自己听了都不敢相信,更难以想象可岚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周晋诺背靠在走廊的圆柱子上,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了,乳白色的烟雾更衬得他神情萧然:“今天早上检查后,医生说胎儿的脑部缺氧严重,如果非要生出来的话,很有可能是脑瘫。”
“脑瘫……”叶轻心里猛地一刺,下意识地扶着身侧的墙壁,“怎么可能会是脑瘫?”
周晋诺闭闭眸子,漆黑俊美的瞳孔里衍射出深刻的担忧和疲惫:“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你快去劝劝可岚吧,劝她把孩子打掉。她现在情绪很激动,我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叶轻咬紧下唇,她忽然想起大约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神情颓然地对自己说:“可岚在上面,你去劝劝她吧。”
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自己能做的都只是劝,而不是阻止悲剧的发生?
勉强定了定心神,叶轻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一步一步地向病房里走,还没进房间,就听见有女人嘶哑绝望的哭喊声:
“我已经怀了他们8个月,整整8个月,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在踢我呢,昨天晚上他们还在梦里找我,对我说,他们真的好爱我,你现在说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了,我不信,我一点也不信!我求求你,医生,我求求你,让我生下他们吧!
仓促间,叶轻推开了门,只见秦可岚不依不饶地拉住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张白皙秀美的脸因激动而胀得通红。
医生则愁眉紧锁,一脸无奈地捏着一张单据,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秦小姐,你先别激动,我们也是为你好,请你快点签字吧。”
“可岚,可岚。”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昔日里柔婉娴静的可岚,叶轻一连叫了她两遍。
“叶子姐——”
见到叶轻来了,可岚的两眼满是希望的光芒,一把就扑上来扯着叶轻的袖子:“你来的正好,我知道你以前是学医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只要能生下他们,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啊,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只要他们能好好的生下来,哪怕死,我也要把他们生下来。我已经怀了他们8个月,盼了他们8个月,我真的不能没有他们,我求求你了!”
“可岚……”叶轻无比心痛地握住她瑟瑟颤抖的双肩,一双眸子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希望能给她安定的力量,“可岚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可岚却猛然推开她的手,因为动作太大,连系着的长发都散开来了,落在她白瓷般毫无血色的腮边。
而她眼中的光芒则像是熄灭了的烛火,神情恍然地指着叶轻,声嘶力竭地哭喊:“我不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就要离开我了,叶轻,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行不行?我求求你……”
不忍心看着她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叶轻一咬牙,扬起手腕重重一巴掌掴在她仓惶的脸上,霎时间整个房间都悄静下来,空留下那一耳光的清脆余响。
而后她痛心不已地看着骤然间停止哭闹的可岚,一字一句大声地喝斥着:“你就算不要你这条命非要生下这两个孩子,他们也已经注定是不健全的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看,这样的两个孩子,除了你谁还有会要他们?周家会承认他们吗?你爸爸会承认他们吗?没有周家的帮助你自己一个人能养活起他们吗?你和我都是这辈子吃尽苦头的人,你愿意你的孩子和咱们一样一辈子遭人白眼、一辈子痛苦无依吗?”
这一连串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重重地击入可岚的耳膜,她一怔,纤弱的身体已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红辣辣的脸颊,只觉得那里痛得都要扭曲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自己依旧隆起的小腹。蓦然间,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她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秦小姐?请你快点签字吧,这件事拖得越久,对您的身体越不利。”医生又开始催促了。
叶轻猛然抬起眸子,眼光如刀一道道狠狠地剜在那个医生的脸上:“你去告诉周晋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他再敢逼可岚一次,我绝对不会——”
“叶子姐,”可岚倏然间打断她,缓缓仰起脸,空洞的双眼里再没有一滴眼泪,“拿来吧,我签字。”
看到她这个消沉的样子,叶轻的心好似被利刃剖开了般,痛得发紧,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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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望,海湾温泉。
万里无垠的天空中早霞瑰丽如锦,映在明澈澄净的池水里,流淌出寸寸潋滟的光彩。
欧阳琛从半圆形的温泉池中站起来,随手拿起岸边椅子上的浴巾裹住自己的下半身:“不是说回去了吗?怎么突然又来海滨了?”
“为了爸爸,我必须来,”池子里的男人黑眸微紧,紧随着他踏上岸,“必须拿到北海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欧阳琛长眉一挑,转过身大有深意地看住他,“令尊一向最心疼你,恐怕是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北海望,而不顾你的意愿、拼死一搏的。”
“任何事情,爸都愿意迁就我,唯独这件事不行,”那男人唇角微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事实上,就连这件事,他也说过要尊重我的想法。但北海望是爸爸最后的遗愿,为人子者,不能亲手不替他完成。”
欧阳琛坐在紫檀木的雕花长椅上,慢慢躺下:“遗愿?”
“爸说过,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一个小男孩,要替他买下北海望,并要在那个地方亲手为他打造一座天堂。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和这个小男孩失去了联系,但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守住当年的承诺,”男人讲到这里,眼眸略垂,似是浸着深远的伤感,“他还说……”
这时不知谁从远处抛来一个水球,看巧冲着他的脑袋砸过来,还好他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抓住了它。
与此同时,一个约摸两三岁的小男孩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他拿着自己的水球,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不起啊,叔叔,球球是我的。”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弯下身子把球递给他,目光里满溢着宠溺,一直追随着他嬉笑着跑开。
欧阳琛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男孩:“你刚才说,令尊还说过什么?”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还说,也许有一天当这个天堂建成的时候,他就能再一次见到这个男孩了。”
欧阳琛的俊美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而后深深看住他:“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男人一怔,叹息着遥望着降下的黑眸渐渐地黯淡下去:“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都很难拥有一个健全的孩子。”
欧阳琛微一眯眸,深若寒潭的瞳孔里仿佛有两簇幽亮的火焰在濯濯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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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晋诺请来的主治大夫是这方面的专家,技术精湛,因此可岚的引产手术做得很顺利。被推出手术室的可岚躺在浅蓝色的病床上,整个人像是一条脱水的游鱼,软软地瘫在纤薄的棉被里。她的脸色白得像簇新的雪,唇间发出淡淡紫,眼神则空洞洞地,越发显得脆弱而凄惶。
周晋诺留下来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她都只是睁大眼眸不说一句话。周晋诺说得久了,自觉没趣,便出了房间跟医生去办理出院手术。
按他的意思是,他要把可岚接回家里慢慢调养。
屋里很暖和,叶轻却依稀感到有股子凉气直溜溜地蹿到她的心口,带来锥刺的疼,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伏在可岚的床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发,柔声说:“可岚,疼不疼?”
可岚沉默着摇摇头,刚做完引产她几乎没有半分力气,只是倦怠地侧过脸,眸光如遥远的雾霭。
叶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安慰她:“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可岚置若罔闻,眼中有晶莹的泪光一闪,却终究没有落下来,只是平静地说着:“不,你不知道,你没有怀过孕,就不会知道那种痛。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就和生产时一个样儿,可别人生下的是喜悦,而我生下的却是孽。我知道,这辈子我已经完了,今天从我身体里流走的不仅是两块肉,还有我的心。心没了,人还活着做什么?”
说完这话,她仿佛很倦,不堪重负地侧过脸,阖上眸子,清亮的泪便大滴大滴地落在她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肌肤上。
叶轻心疼退后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知道,可岚的豪门梦,已经彻底碎了。
走廊里,周晋诺贴着墙壁站着,默默地抽烟,一向飞扬的脸庞也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显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憔悴。
是啊,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身骨肉,他又怎么会不痛?
“她怀孕前是不是吃什么药了?”走出病房后,叶轻心底一片冰凉,抬起头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他,目光如炽,似乎要喷出火来:“你说话啊!”
起初周晋诺只是一味的沉默相对,但后来被叶轻逼问得急了,只得叹息一声好似窗外微弱的风:“是,我是让她有助于怀双胞胎的药,可我是想,一旦她为我们周家生下两个男孩,我爸就不会再找她麻烦,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什么?难道你真的会娶她吗?”叶轻走到他跟前,死死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害她,不是在帮她!怀上双胞胎是天大的喜事没错,可如果是乱吃药怀上的那也是天大的危险。”
周晋诺重重一拳捶到旁边的墙壁上:“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我只是太想有我们的孩子,太想让她进门了。”
“进门?”叶轻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忍不住心底的悲愤与怒火,狠狠一个耳光就这么扇在周晋诺的脸上。
这一掌拼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震得她手腕发麻,这么多年的恨和忍耐都在这一掌中倾泻而出。
响亮的声音震得走廊里的医护人员都纷纷停下来回顾,叶轻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伸出手指直指着他:“这一巴掌,我是替可岚打的,周晋诺,这辈子你要是敢辜负可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周晋诺被打得偏过头,白净的皮肤上也现出几道指甲勾出的血痕,眼中有愤怒像流星般一闪而过,但却难得的隐忍下来没有发作。他反过来冷冷看着叶轻:“我承认,我是很花心、脾气也不好,不算是个好男人。但是我也知道可岚是个好姑娘,我是不会亏待她的。”
看着他冷峻的神色叶轻心里也有些后怕,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可岚是个心性很高的女孩,如果你要是辜负了她,她就活不成了。”
回家的那段路上,车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疾驰,路旁枯败的花草飞快地从两边掠过。也许是道路太过于颠簸,叶轻忽然觉得有一股酸味从胃里翻山倒海似地往上涌着。不得已,她拍着玻璃叫司机停车。
双手扶住路边的栏杆,叶轻难过地弯下腰,胃里冲涌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只吐出了胃液似的酸汁。
最近两天她总是这样。
慢慢倚靠在栏杆上,叶轻用倦怠的目光凝望着这座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海滨城,她忽然想起这也许就是孕吐。
“别人生下的都是喜悦,而我生下的却是孽。”
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可当叶轻重新坐回车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可岚说这话时的悲凉眼神。她偏过头,注视着车窗外不断消逝的景色,终于还是难以抑制地崩溃了。
在这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唯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
悲伤的尽头,痛苦的尽头,命运的尽头。
她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