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胖掌柜说,十四爷找到云婵的时候,她正绵软软儿的从雕花小椅上滑溜到了地板,然后一点一点连滚带爬的扯着百蝶穿花湘帘挪到了地板中央,一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的腰、一手抱着早洒了大半酒水的酒坛子。眼神迷离、衣襟半敞半露,放眼过去具是心潮荡漾春光无限。
云婵蹙眉歪头,纤纤玉指反复揉 搓着两边的太阳穴,对于掌柜口里这出瞠目结舌的乱哄哄闹剧,她一点都没办法往自己身上联想,那感觉俨然听市井说书无二。
自己,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心下里反复发问,不过到了最后还是得出一个答案——自己还真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过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儿,她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就连她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蘅苑客栈、出门以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她都也只能忆起个囫囵大概,实在精准不到每一处细节。
想破头颅的拼尽全力的去想、去回忆,诚然也就只剩下一大片旖旎艳红、金迷纸醉,放眼过去皆是华丽丽的多重景深……依稀记得就在这好一派成阵成阵的春光绮丽桃妖妖中,十四爷“碰”地一声踹开了厢房的门,挂着一脸蹿火的神情大刺刺直抵着云婵这边一路走过来,接着一个极优美的姿态,抬手便对着离她身边最近的那个媚笑姑娘招呼了上去。
他那姿态虽然优美,但动作却绝对不太优美,比起九爷那不知怜香惜玉的往地上摔扔,十四爷的动作更有点像老鹰提揪小雏鸡。
那堆姑娘怎么都是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数年的,一见势头不对,急忙乱哄哄做了猢狲散。
待打发走了那堆乱糟糟的脂粉,十四开始招呼云婵。
他俯身拽着前襟把云婵提起来,然后施了力道,把她拎在手里、扛在肩上,阔着步子夺门便去。轻车熟路的绕了几条街角小巷,然后握着拳头连踢带砸开了蘅苑客栈的正门,再一路顺着进去,把云婵塞进房门、扔在床上,皱着眉头喘着粗气瞪了她许久许久,又燃起了角落里的暖炉,还展了棉被为云婵盖在身上、捻好被角,方才离去。
昨晚上云婵醉的真的不轻,朦胧醉寐里,她只是眯着眼睛走马灯般瞥看两边景物不断游移。想来十四阿哥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极其愤怒,可惜天光灯火全部轮转变换着自身的明灭,映在他那一张俊俏面孔上,便也变得一并明明灭灭,故而那表情反倒怎么都模糊不真切了。
十四爷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且还在最关键的时候拯救她于水深火热呢?
云婵只要一想到昨晚自己只身一人深陷烟柳温柔乡、还险些便被那群花妖姑娘扒了衣服,她就总免不得一阵接着一阵心有余悸。在心底下把九爷那个混蛋骂了不下百遍后,她更多的便是在思考十四爷那个问题。
不过很快,她有了答案。
想来昨晚九爷是去找八爷十爷和十四爷他们的,没防正遇上她,虞趣心思唆使之下便半道带她去了彩云巅。待九爷再从彩云巅折回贝勒府后,众人自是问起迟来缘由;九爷便也如此那般的当做一件趣事讲了出来。
不想在场的十四爷边听着眉头便拧成了结,许还没等九爷那通话说完,他自己这边早奔出了贝勒府、赶往彩云巅来……
夜已央、星未尽。云婵拍了一下前额,顺手把那几丝碎发往耳后缕过去。又起身去打了一盆冷水,双手狠命的掬一把冷水往脸上泼。
直白刺骨的冰凉感触涣散了她心底下的这通软款萎靡,就着冷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淌的同时,云婵抬头,一双眸子透过斑驳水雾往头顶那片天幕看过去。
分明广阔无边、一丝云彩的踪迹都不曾有着。可恍惚间入在眼里,却总也遗落不得那一抹缎青笔挺的身影,长笛彩绘、荷香冠玉,素净高洁如天际月……
深深哈一口气出来,云婵又把头埋在冰凉的冷水里。她颇有些讪讪,明白自己又在白日做梦了。
盛世烟花歌不尽,却偏生总会有一个人让你莫名其妙便挂肚牵肠;明知道不该有涉及,却依旧遗忘不得、抛却不得。
终是走啊走摇啊摇的,就那么不知不觉间这边早已灯火星星、人声杳杳、人声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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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冬天虽然很冷,却绝不会出现人迹绝踪的萧条样子。不过有些时候,往往对着那些各自有着各自忙碌的如织人流,反倒才觉得更加说不出的如斯寂寞。
许是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繁华热闹,都太过繁华热闹些了吧!云婵这样想着。
雪是大地的精灵、是冬的专属、是夏的转世。点点碎雪扑在面眸,云婵打了一个瑟,旋而回神,对着朱红府门外两旁立着的门丁行了一个劳驾礼。她启朱唇,只道要见四爷。
尚不及这边门丁答话,那扇森森然红门便在这个错落间忽然开启,显出一个淡衣素服的挺拔身形,正是四爷。
他像是极随意的着了便装,一袭褐色狐裘披罩于肩。眉目淡淡、神色淡淡,衣着也不太光鲜,一切都是淡淡的。但尚未及近,便可以深刻的感觉到他周身上下环抱、萦绕着的凛冽气场,让人不由就在心底下打了一丝恍惚,凛凛然生畏。
他抬眼扫见了立身于彼的云婵,并未多话,摆摆手示意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尽数回去。然后沉了下目光,步履如常的向前走去,行到云婵身畔、那一错肩时,他颔首,做了一个问询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