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梦见他了,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
四月春光下,他着了深蓝蟒袍立在庭院中央,右手执着一个泥土斑斑的古董花瓶,冲她这边看过来,笑得一脸明媚阳光:“我的这件古董,买时人家告我是商纣的,后来一鉴定,人家说是上周的!”
在梦里,她“噗嗤”一笑,颇为无奈且爱怜的摇摇头,心道他还是这样摆尽乌龙后又嘻哈凑趣、对于生活琐事总也大大咧咧,同以前一模一样啊……
便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是啊,入宫数载,怎么可能再得遇他呢?
心口闷闷一堵一痛,泪水就跟着下来。猝然一下,春光旖旎的方寸视野变得混沌模糊起来,她旋而惊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夜晚,与合着泪水与汗水的一枕清梦。
她蹙黛眉,忽地便有些如那梦蝶的庄生,分不清究竟哪一处才是梦境。
那里的景致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她可以感知到那些扑在她面眸、额角间的温暖春风,可以嗅到一阵又一阵缪缪的飘转过来的春花浅香。
这里的景致也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她只感到一阵又一阵刺骨冷意,顺着脊背簌簌蹿上来,蹿到腰际、蹿到肚腹、蹿到心口……
只是须臾,她又苦苦笑起。
何必执着呢?不管哪一处是真,她横竖都是回不去那个温暖芬芳的梦境里了,只能留在这样寒冷如斯的一场大梦里,直至死亡、直至腐朽……
十四爷,你如今,还好么?
她眉心忽展,妃唇扬起淡淡一抹笑。不明所以的笑意。
寂寞的时候,她会闪出这么一个念头:若十四爷知晓我一直存活于世,只是跟他隔绝于红墙里外两处天地,他又会怎样?
不好,那样一定不好……
且不论会与四爷之间徒生出许多纠葛,只放眼世事,已成定局的东西,除了徒增伤感与意难平外,还会有什么作用!
予其两人一起守着无法逆转的事态痴狂疯癫,倒不如让你少痛一点,留下我自己独自承受所有,肝肠寸断。
那么,就让真相随着我的肌体发肤一起腐烂、一起消散、一起没入尘泥吧!
记得那一次,映像最深的那一次,大雨滂沱的新春之夜,她抱着等在雨里的他,哭的很伤心。
当初的感觉,直到现在她依然可以那么清晰的想起来。当时的她是那么那么的无助,当她看到十四爷的那一刻,仿佛泅进深水、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扑向他,扑向他的怀、扑入他的心,至为浓烈的动容开始毫无抑制的在面眸间浮展。
人总是这样,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实的幸福、什么才是最在乎的东西。当你似乎明白过来、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去爱的时候,你却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珍惜与爱的资格……
那时,她曾这样告诉他:“待三月开春,若十四爷决意不变,我便告诉十四爷一个秘密;若到那时,十四爷依旧愿意,奴婢便随了十四爷,往后此生此世只侍夫君、永无二心。”
“只侍夫君、永无二心……”
呵呵,只是造化作弄啊!她终是未能唤他一声“夫君”。这个秘密,他一生一世都注定不会知道了……
一阵风起,撩拨的坠了珍珠碎玉的浅粉湘帘上下飘忽。她重新平躺下来,睁着眼睛一夜无梦。耳畔,是幽幽紫禁长短错落的清寒更漏。
年华依稀似水流,思悠悠,百花洲,一句轻许,三生绕指柔;谁在夜深常入梦,酒醒后,空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