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身处娑婆,便是受苦渡劫而来的。种种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横竖都是幻象。经历了、走过了,便也就平淡了、死了、涅槃了、不再了……
便在云婵这么一连番兀自乱思乱想、不知那心下脑中已经兜了多少个圈子之时,眼前的十四阿哥却一点也不知她那些无法启口的缘故,只是奇怪,问她在喃喃什么?
云婵方回神,檀唇起了绯色,素手一只缓缓搭在十四的肩膀上、一只柔柔的抚着他的心窝,一个恋人之间如此暧昧的姿态。她凝目笑说没什么,再给我几天时间……略有停顿,她扬起一张不染纤尘的素净美面,沉了眸子深深顾向他:“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对不对?”她问的不迭,那样迫切的神情和语态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慰藉人心的依托。
十四见她又是这般朦胧萎靡,权且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皱眉正色:“小婵你最近怎么了,比起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你……”
“我没事。”云婵没有等到十四说完便摇着头将他打断,“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我们会在一起的是不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似乎除此之外,她对于一切旁物旁事的耐心都早已消磨殆尽,只是反反复复的、不断的问他这句话。
似乎一个濒死的人儿拼命想要看到新生的曙光,似乎一朵就要枯槁、凋零的白玫瑰用尽全力想要最后一次寻到绽放的生机,眼前的女子、眼前的爱人整个身子都是颤颤的,好似便要驭风而去、就此再也不得寻觅……十四阿哥心里一痛,这一瞬间他忽然什么也不想多说了,他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跟她十指相扣,他只想给她一个依托、给她一个可以傍身的温暖倚靠:“是、对。”他眉心压低,凝了眸子深情不移,“我们会在一起,会永远在一起。”如此动情动意动辄不移的坚定语气。
云婵在十四爷怀抱里安安静静的躺着,眯起一双烟火朦胧如四月江南的含水眸子。他额前散乱的青丝被风儿吹得飘忽,在她脸上曳曳的摩擦、摆动着。云婵抬指,捉到那缕鬓发擒在指间把玩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你也会怀疑我、不信我、抛弃我去寻你那彼岸繁华处的三千弱水……”
十四忽然擒住她的琉璃皓腕,将她玉指间摆弄着的自己那缕发丝与她的青丝放在一起、打了个结:“恩爱两不疑。”他尤是坚定磐石。
一朝相遇、一眼定缘,结发注生死、恩爱两不移!
纵然弱水三千,不敢说只取一瓢饮,但我保证,我一定会珍惜你、爱护你、给你予加倍的宠爱与疼惜,直到我连魂魄都再也无了意志,至此方休……
悠远天边忽而一下起了浩渺天风,吞天噬地的大阵势似乎要把一切全部都笼罩于蛊中。
云婵抬眸,刚巧便看到了一片片在半空里幽幽荡荡的胡璇着的残花、叶瓣娓娓坠落,宛若一曲杳远不可闻的清古笙歌。
她将额头往他厚实的胸膛前又贴了贴,嗅着他身上飘散出的专属于男子的淡淡体香,一滴清泪淌过心间、滑过眼角……我自问一生从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我不信,不信苍天大地便要如此对我、如此将我做弄!
我赌一次,我便再赌一次,最后一次、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次。我赌,我会幸福……
。
然而她错了,她终究还是错了、还是输了。
呵……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是人,因为人永远也逆不过天!
命数,命数,命不问因果、数既定生死。这三千大世界中的事也不知是自有规律还是从无规律,渺小的凡人想要于天卖弄他们轻巧的智慧,简直自不量力、从来难以成赢。
一个成年女子每月都会有的那几日,终是到了。已经一连过去三天,云婵依旧没有落红。
时至眼下,权且不论再结合起她最近这段时间里喜食酸、胸口闷涨、时不时乏力、恶心……种种症状,也已经可以了然的明明白白,她有了孩子,她怀了四爷的孩子。
可笑么?还是无奈呢?呵呵……
她心下里早已一片横亘不变的无喜无悲,那却是比喜和悲更上几重的情态——苦与漠。
她笑,这是天要亡我么!
轻薄的花瓣碾碎在指间,竟是血一般的颜色,血一般的殷红浩荡,就好像那天晚上一样……从那一夜起始,她的身体和灵魂便已经不再完整。她已沦入罪孽的深渊,自此一世,再难挣脱。
有了这个孩子,她便不能,不能再嫁十四阿哥了……因为性质已经变了。纵然十四爷可以大度的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况且十四爷,真的不会在乎她曾有过一个孩子么……
正是这个与她连筋溶血的骨肉至亲的孩子,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亲最亲的人,断绝了她此生此世所有的后路,也彻底的截断了她与十四阿哥之间所有可能发生的美好缘分……
一道烛光掺了夜色划过眼睑,云婵抬眸,一抹阴霾笑意于着斜斜勾起的唇角处阴阴荡漾,配着指间殷红的血色花汁,美得邪气。
这个孩子、这个革她命的孽障,留、或者不留,她想听听四爷的意思。
她笑,笑着看那漫天浮展而起的散漫的星子,清冷的光晕为这冷漠尘寰世间打下一层层淡漠绝尘。她一直笑,一直笑,是悲极反笑么?
梳理不清,也没必要去梳理、去弄清楚,便不管了!
一个念头在心里落定,就这么明晃晃的、直直白白的生了根去。她明白,自此之后,她断绝的不仅仅是她的幸福、她的一生;也是她的善良。她将不会再善良。
最残酷的事情不是罪孽、不是错误,而是再也回不去、却连停在原地都不能够做到。
那么,请葬我于此。不求有朝一日、春冬之际,会有谁人愿以生来赎我;只用过去的我,来给我自己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