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冷静下来,李韫遂讲起了自己在谙椟山的奇遇。
“阿郎,你知道大慈恩寺的涅忍禅师么?”
“自是知道。”
“那如果我说,我回朝路上,途经谙椟山时,在那里入了梦,走上悬崖栈道,跟山顶小庙里修行的禅师说了会儿话,你会信我吗?你会觉得我平白发痴吗?”
“神鬼精灵,信者有之。我信公主,此事自然便有之。”念一很是诚恳的回道。
李韫有所思道:“小时候阿耶常带我去京郊寺庙玩,参拜了菩萨,便到后山亭子里画画。有一次,我趁他跟师父们说话的空儿,偷偷跑去老树跟前,哄走了要水灌蚂蚁洞的小孩,然后用自己的糕点喂蚂蚁。却没想到树后出来了位年纪大的和蔼比丘,他说我聪明仁善,是个好孩子。以后经过谙椟山时,莫忘了来见他。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游各国了,此后要去谙椟山圆寂。我清楚的记得他说,他便是涅忍禅师。”
“公主良善,自然佛缘深厚。那你这次去谙椟山,见到了他吗?”
“我本已经忘记此事了,回来前,又‘恰巧’梦见。醒来之后,我带着安禾他们遍寻入口不得,于是原地睡了,才在梦中登上山顶,见到禅师。”
“好事!公主,他必然提点公主许多。”
“他向我提起了昆吾剑,你可知此剑吗?”
“自然。丰洲三国谁人不知?北唐,伊国和白寘共同的祖先曾靠此剑一统丰洲陆。但此剑有神力,统一不久,皇室各支就为了争夺此剑,至使天下分裂。据说它是昆戎被灭族前,由八大长老焚身所炼化,目的就是为了守护昆戎血脉。因此只要是昆戎公主的后代,都有机会被认作它的主人,并且得以永生。但三国分裂已千年,都不见有谁拿着剑不生不死,称霸天下。是以人人都知道此剑,但谁会把它当真呢?不过一个传说罢了。”
但念一知道公主提起此剑,必有深意,他微微吃惊,道:“难道?”
“梦中禅师说,那剑是真的,剑的神力也是真的。当初伊国的初祖——昆戎公主的长子,被北唐人逼逃至南方立国,悄悄带走了神剑,供奉于伊国宫中,不为世所知晓。所以伊国弹丸却富庶,几百年雨顺风调,都是神剑在护佑。”
“禅师的意思是?”念一不明白,禅师将密辛告诉公主的用意。公主如今是北唐的公主,又怎么去拿伊国的神剑?别的不说,公主现在自保都尚难,稍不留意,就是命途悲怆。禅师若有大能,即使要开示命运,何不再等些日子?
念一并不是怀疑禅师的用心,他只是心疼小玖,看来她要面对的,远比自己和她想象的要多。
“我还以为他暗示我将来必成霸主什么的,谁知他就不说了。”李韫低头悻悻笑着,嘲讽自己内心对权的渴望。
她又道:“不过禅师确说此剑关乎我的命格。再多问,他便不多说了,只说是因果缘殊,境随心转,教我自己去悟。悟得了功成,悟不了身败,到底都是自己造下的善恶。”
“公主聪慧,必定是悟得的。”念一已经成竹在胸,觉得眼前人没有问题。
“悟得与做得,其实差别很大。小时候,我阿耶也曾潜心教导我如何做一个好王。对下,要学会利用民心。对上,要深藏心智。他从不在乎手段,却又真心想为庶族和贱民做事,改变伊国。阿娘亦是如此,初心仍在,做事的方法,却与年轻时鄙弃的样子无二。你说我,我会否同他们一样,不能守心?”
“公主,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是亲入掖庭深受打骂困苦的人。公主痛恨旧法是真,痛恨战争,也是真。人经伤亡之惨痛,才会铭记。公主不会忘记的。”
“但愿阿郎所言是真。刚回北唐时,我曾恨不少人。但后来想想,宫人们苛虐我,乃是他们的兄弟姐妹,还有对食之人曾多少死于我耶耶的剑下。阿娘厌我,我却不曾替她设想身旁有皇夫的处境。”
“公主总是爱人。”念一觉得公主心胸宽广,这正是他喜的。
“卿卿,人在世,虽都说命已早定。但我近来越发觉得,若持本心本性坚定不改,久之,‘命’便不能再拘束人,人当能‘新生’。就像我阿娘对我的样子,自我回来也好像大变。这事情,若是我还似从前般待她以君臣母女,恪守规矩却刻意远离,阿娘也不会心软。”
“人心都是肉长的。圣人毕竟怀胎十月生下了公主,哪里会真的厌烦?”说完,念一又觉出一丝不对,他又道:“公主刚叫我什么?”
“卿卿啊,是卿卿。”李韫又是重复了两遍,揪住念一的耳朵道,小玖再叫两声,卿卿就听到了。
“那不是男子唤娘子才叫的吗?”
“我愿意叫,你不想听吗?我是君,卿卿是臣,卿卿不喜欢?”韫又回到了精怪般的声音。
“自是愿意听。”
只见那自认了卿卿的人低下头,俯身贴着玖的耳朵痒痒继而说道:“不是说了吗,只有我两人能说的,我都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