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公主跪安后,便随着母亲走出西宫,回到了紫微城。圣人并未责怪她行事轻脱,反倒带她登上了应天城楼,一同站立在西阙,朝南远远望去。
圣人沉默许久,有所思想。她忆起了九年前自己的登基之日,作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皇帝,受万国恭贺,得天下养。她因此也效仿前代帝王,大赦天下,恩及万民,希望以此种下深泽福田。
为了得到权利,也为了巩固权力,男性帝王所做的事情,无论好坏,她都做了。女人不曾做到的事情,无论好坏,她也做到了。但年岁增长,兵权尚未收回,反倒是妄图取代她的人,一点点增加起来。
她问公主道:“宜城,你目之所及,是什么?心之所想,又是什么呢?”
还未及公主开口,她又说道:“和母亲说实话,母亲不怪罪你。但若不想说实话,你不开口,陪母亲静静待会儿就是。”
“儿看到的是晴阳照下,湿烟飘散,如今是午饭的时候了。”
“呵,你呀,莫要逗趣儿。”圣人一指,让公主莫闹。
却听宜城继续说道:“往前看,儿臣所想却是如此。若往后看,虽然让城楼挡严实了,但谁都知道那里正是北唐之心,是“万宫之宫”,亦是“天下之中。”但儿臣心里想的,只有两个字。
“什么字?”
“阿-娘。”
圣人紧张了一下,不再朝前看,反而慢慢转过身来,盯住女儿,解又不解的问道:“什么?”
“阿娘走到今天,不易。阿娘现在虽未处理政事,但待在城墙上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轻松。儿臣虽然也有难解之题,但与阿娘比起来,委实是轻多了。所以我此刻更想乖乖站在阿娘身边,安静陪您站一会儿,吹吹柳风。”
圣人的眼睛朦胧起来,上下慈爱的扫视着宜城,她许久未听到这样让人舒适的话了,不真实,也不想深究。
她开口道:“韫儿知道,眼前所见的虚烟,有多少是坊间的女人们升起的?母亲有幸登顶,但天下间的其他女子,还都聚守于深闺之中,相夫教子,生火做饭。封候拜将,参知政事,仍是与她们无关。”
“母亲心中有大爱。”
“且不说政事,就连一夫一妻,在北唐推行起来,也何其难也。”圣人眯缝双眼,空看向远处。
“儿臣已是个例外了,母亲。”宜城宽慰圣人道。
“皇夫今日的话,还算客气。但他和身后的外戚近年来行事愈加乖张,野心横露,母亲担心败了这仗,远的不说,近的,你的婚事就先输了出去。将来即使能补救,岂不膈应?”圣人说到后,甚至有些咬齿。她和身旁的女儿其实都知,当下眉睫之迫,是除掉皇夫。
宜城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和提醒:她既已回朝,那么为了自己,也为了圣人,是时候该用以往积攒起的力量,协同圣人办些事情了。
公主坚定的说:“儿臣不遗余力,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帮母皇拢回天下军民,儒生之心。”
“为娘不愿你再受伤害,但为娘身为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为了这些事,我已经牺牲许多条亲人的性命了。”
说到此,圣人合上双眼,言语间,都有些颤抖。她的手搭在阑干上,深吸气力,左右的摇着头,忏悔自己的不是。
公主见状,上前扶住母亲的右臂,轻轻用手心里的软肉轻抚住安慰圣人,说道:“生死而已,母亲何必说的这样大。其实母子连心,此生见面是缘,儿臣能有母亲这样的人做娘,已经很感激了。儿臣也是女人,也知道女人在世间生存的不易,如果能帮母亲做成些事情,那算是天助人愿。若是儿臣失败了,也不枉试,咱们总归是合算的。”
“公主可有什么打算?”
“不瞒母亲,儿臣在北境时,就已听说不少本朝新贵圈地占田之事,儿臣或许应从此查起,先扳倒皇夫的其他爪牙。”
“爪牙而已,若办的不妥当,皇夫反击,反而得不偿失。”
“儿臣是说---晋国公。”
听到这三个字,圣人的脸顿时变色了。
“晋国公,他可替皇夫暂领着虎符,是皇夫和整个外戚眼下最信任仰赖的盟友。他手掌军权,门生遍野,公主确定有办法参他?”圣人很是疑惑。
“儿臣必定是缓缓制他,但也要加紧,所以,嘿嘿。”
“什么,快说。”
“儿臣既要查案,就老得往宫外跑,母亲不若就允准儿臣住在宫外吧。”
“那岂不是招人眼?”
“可是就算儿臣住在宫里,皇夫殿下的眼线,也能跟着儿臣出去阿。”
“你这么不想跟为娘住一起么?”
“儿大不由娘嘛。”公主娇羞了起来。
“看来,公主是有一起‘查案’的人了?住在宫外,节省时间?”
“阿娘真是明鉴呐。阿娘不知道,皇夫近日催儿臣催的心里发慌,要是阿娘也不跟儿臣摊牌,赶快部署,儿臣恐怕真的要所托非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圣人被公主的坦率弄的哈哈大笑。
“好一个宜城公主,也罢,阿娘就替你拖延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你若打下晋国公这个难靶,阿娘就把顾家大郎赏给你。”
公主本还惊喜,她不打算再在母亲面前否认。但听了母亲对念一对比喻,就哼唧唧的生气说道:“我顾哥哥可不是猎物。”
“那是什么?”
“他是母亲的快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