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涉足这座白塔,今日却一反常规的顺着台阶爬了上去。
每走一步,便是离顶端又近了一分,可离地面却是越来越远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只顾着一味的最求高高在上的顶峰,却是将自己置身于摇摇欲坠的顶端。
一旦失足大意,跌进的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只顾着攀登眼前的高峰,在不禁意间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而着眼于的浮华与虚荣,为争一时的虚名而毫无顾虑,最终也将迎来一种变相的覆灭。
越往高处,台阶便越来越陡峭不平。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步子依旧沉稳自如,没有丝毫错乱慌张的迹象。
四周虽然是不见天日的塔壁,就连他脚下的台阶也是昏暗无光的。可每走一步,他便能清晰的感受到所置身的高度。虽然在塔中很难感觉出有什么不同,但倘若跳出塔壁的束缚,便会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种怎样的高度。
寻常人定时如此,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个世间上早已没有“高度”二字可言了。
六芒星阵之所以能运转如常,全靠这六座耸立在阵中的白塔。而这六座白塔上住着的,正是六芒星阵的六个阵主。
除了要对付进入阵中的人之外,平日里她们是没有机会离开这白塔中半步的。
而此时他要去看的,正是一座白塔的主人,一个在不久前才刚刚上任的新的阵主。但这个人却已在凝素宫中呆了很多年,他自然也是无比熟悉。
当白塔顶端的那扇大门被开启的一瞬间,一个身着紫色衣裙的少女静静的回过头。
“先生,他已经走了吗?”她开口,第一件事问的却是与那个男子有关。
“他已离开了多日。”而白衣男子也并不气恼,依旧一脸平静的走了进来。直到走到白塔唯一的天窗下,才停了下来,忽然开口说道,“香桑,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他走的时候并没有问起你一句,但你却为了她跳出了轮回之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的生活了。”
“那又如何,只要直到他平安,直到他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陆香桑微微一笑,在昏暗的白塔之中留下了一点淡淡的暖意,“与其让他愧疚,让他为我难过,我宁愿他永远不知道我为他做过什么,我宁愿他想起我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些美好的画面。我不光是想留在他的心里,还要他每次想起我的时候都是最美丽的模样。”
白衣男子沉默,片刻之后又忽然开口说道:“可是香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里。对于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讲你放在心里呢?”
“不,他会的。”陆香桑用力的摇摇头,似乎一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出,他的心里不会没有我。何况看到我调入潭中,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将救了上来,所以他的心里也是有我的。”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开口说道:“香桑,你可知道他所求的那一卦是什么?”
陆香桑摇了摇头,转过头望着她,脸上却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后悔为他做的一切。”
“或许你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之后,就不会再这么心甘情愿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她低下头,目光中忽然闪过了一丝黯然,“我从未怀疑过先生的话,可是我不想后悔,我只想怀着这份心甘情愿,在塔上度过自己余下的岁月。好好的守着这里,陪伴在先生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
白衣男子沉默不语,可此刻他的心中已经万分的感慨。从刚才陆香桑说话的语气中便可以看出,原来她也并非是一无所知。只是在很多时候,不愿去承认去面对而已。
以前他总觉得逃避是一种幼稚而又可笑的行为,但如今他却忽然间改变了态度,其实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选择留下和记得那些美好的东西,选择忘记那些仇恨与丑恶,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救赎。
与其将自我囚禁在世俗的牢笼之中,作茧自缚,甚至到最后也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倒不如抛开那些得失,抛开一味寻求利弊的功利的人,这样又何尝不是放过了自己。
他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释怀之意。既然就连一个小丫头都能做到如此,那么在这个世间辗转了这么多年的他,又如何能在继续纠缠于过去,继续放不下了。
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因为太过清楚而选择逃避。又是在很多时候,我们也因为太过清楚而明白无路可退。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我们所无法避免的向来都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面对”。
“我既已用自由为他换得了那一卦,那么就会好好的就在这里,好好的守护着整个凝素宫,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只是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究竟接替的是哪一个阵主的位置?”
“你接替的是阿修罗界,而原来的阵主又接替了你的宫主之位。从今往后,你们二人的身份就将相互调换,而对外我会宣称宫主突然暴毙,只会有新的宫主接任。”
陆香桑淡淡一笑,在得知自己的宫主之位即将被取代之时,她的脸上却也不见半分失落。仿佛她失去的并非是宫主之位,而是一个简单的玩具一般。
“香桑,你要记住,如今大局已定。就算日后你再反悔,在没有我的允许下也无法再离开这座白塔半步。你的生命已和六芒星阵以及这座白塔紧紧的连在了一起,如同血契之约一样,至死方可解离。”
“先生不用担心,香桑全都明白。”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决,顿时让人觉得她已不再是个孩子。只听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从决定用自己余生的自由来为他换取先生一卦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知道。今生今世,我已是很难再走出这白塔半步。我的生命已换做了那一卦,从此以后便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可笑容中却又饱含着说不出的苦涩:“香桑一定会好好守在这里,好好听先生的话,直到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