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班主任,而且是国家重点学校尖子班的班主任,叶星的风格比较另类。他不像那些老教师那样苦口婆心地教导,也不像有些太讲究师道尊严的班主任那样疾言厉色,他对学生的态度大都是和蔼可亲的,但也并不放任,会用学生害怕但并不反感的方式去收拾他们,让他们好好学习,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这个班主任没当多久,他就取得了全班同学的支持,受到了他们的爱戴。
快放寒假了,他向学生们承诺,只要期末考试总成绩进入全区前二十名的都有奖,他会私人掏腰宝给他们发奖品,让学生们都很兴奋。当然,现在不是以前了,发个薄薄的日记本或几只铅笔就算得奖,他琢磨了好半天,决定去城里的百货公司看看,买些十三、四岁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站在天使花园总店裙楼的那家本市最有名的百货公司里,他仔细想了想自己上初中的时候都在迷些什么。那时候哥哥给的零用钱并不多,他也很懂事,并没有缠着哥哥要买什么奢侈品,但心中的向往总是有的,现在便努力回忆。
想着还是半大孩子时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叶星不禁出起神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独自微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心神,抬头寻找销售电子产品的区域,打算给第一名的学生买个MP3,第二、第三名给U盘。按照他们班学生的成绩和其他学校的情况,一般来说,能进全区前二十的大致会有三至五名,如果学生们的小宇宙爆发了,大概能进入七、八名,因此他决定总共买十份奖品,有备无患。
正在琢磨着,他忽然看到一楼的国际知名珠宝品牌专柜里有个熟悉的人。那是沈念秋,她身边的男子却并不是叶景,而是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比叶景的年龄大,也更成熟。他和沈念秋似乎在挑钻戒,一边试戴一边说笑,看上去非常愉快。
叶星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情况,已经本能地怒了。他很少有过这种愤怒的心情,一时间方寸大乱,便径直走了过去。
商场里本就人来人往,沈念秋正在调侃谭柏钧,没注意周围的动静。叶星走过去,正好听到她戏谑地道:“我妈说了,现在好像当丈母娘的都得有刚性需求,不然貌似就不前卫,不时尚,跟不上潮流,她以前一直在埋头搞研究,对这些都不清楚,现在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乘着眼下这种诡异的强劲奢侈风,以刚需的名义勒索你。”
谭柏钧忍俊不禁,“好啊,欢迎岳母大人尽情勒索。”
沈念秋开心地笑出声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幸福,在职场上的强悍与沉稳此刻都荡然无存,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的父母都是科学家,对眼下那种结婚必须得大操大办、女方弄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名目向婆家索取钱财的风气非常不理解,平时也就喜欢开开玩笑,调侃一下女儿。对于初次上门并诚恳求婚的女婿,二老都比较满意。他们喜欢成熟稳重的人,而谭柏钧就很符合他们的要求,至于年龄大了些,又离过婚,他们倒很豁达,都觉得没什么关系。谭柏钧的学历不高,一向对学者非常尊敬,并乐于向他们学习,因此与二老相处得很融洽。
此刻,他愉快地看着眼前的爱人,对周围的人与事一点也不关心,因此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叶星实在听不下去了,板着脸叫道:“念秋姐。”
沈念秋转头一看,不由得喜形于色,“叶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点东西。”他说着,非常不友好地看向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没好气地问,“念秋姐,你在做什么?”
沈念秋已经完全忘了曾经假扮过叶景女朋友的那回事,很开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谭柏钧,笑眯眯地说:“他是我未婚夫,我们来挑结婚戒指。”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明谭柏钧是她的未婚夫,谭柏钧很高兴,笑着跟叶星打招呼,“叶老师。”
叶星知道他是哥哥的老板,可那也不能仗势欺人,抢走哥哥的女朋友吧?他迟疑了一下,不敢造次,便压低声音问沈念秋,“念秋姐,你要和他结婚,那我哥怎么办?他知道这事吗?”
沈念秋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对他说:“你稍等。”然后回身凑到谭柏钧耳边,低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他。
谭柏钧低下头,安静地听完,这才抬头看向叶星,沉稳地道:“叶老师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他,别什么事都让叶景扛,这对他们两兄弟都不公平。”
叶星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念秋对谭柏钧的话没有异议,便将手中正在挑选的戒指交还给营业员,然后带着叶星去了旁边的咖啡馆。
谭柏钧始终很从容,却一直没有吭声,坐到沈念秋旁边后便靠在椅背上休息,任由她要咖啡和点心。
等到服务员将东西送过来再退开,沈念秋才看着叶星,轻轻地说:“我与你哥哥是在上海认识的,那时候他身边就有女朋友了,但是因为他和他女朋友都要供弟弟上学,于是两人约好了等弟弟们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情况稳定下来后再结婚。这些年来,我和你哥哥一直是好朋友,我把他当哥哥,他也把我当妹妹,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恋爱关系。上一次,他是有意让你误会,好让你放心地去谈恋爱,过幸福的生活。”
叶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那……他们现在没在一起了吗?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沈念秋轻轻叹了口气,却答非所问,“叶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宁愿独自扛着,忧郁成疾。他住过院,你知道吗?”
“什么?”叶星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国庆节。”沈念秋叹息着说,“你那时候在云南玩,对吧?你哥哥发高烧,在家里昏迷,若不是他,只怕你哥哥会有生命危险。”她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谭柏钧,“是他赶过去,把门踹开,将你哥哥送到医院。”
叶星震惊之余越想越后怕,猛地站起身来,对着谭柏钧深深一鞠躬,“谢谢你,谭总,谢谢你救了我哥哥。”
“没什么,你别行那么大礼,坐坐坐。”谭柏钧温和地对他做了个手势,微笑着说,“你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既是公司的好员工,也是我的好朋友,本就应该互相帮忙,那算不得什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你哥哥确实挺不容易的,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也应该多关心关心你哥哥。”
“我……我……是我不对。”叶星坐下来,满脸羞愧,“在我心里,哥哥一直都是万能的,事业上也很成功,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生病,更没想过他会失恋,这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好好关心哥哥。”
“那就好。”沈念秋欣慰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将实情告诉他,“叶星,你哥哥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他的女朋友……你也认识,就是方晓颜。”
她的声音很轻,可叶星却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被震得无法言语,他呆坐了很久才喃喃地问:“怎么会?怎么可能?”
“晓颜失忆了,我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沈念秋很同情他,“叶星,其实你哥哥是决定成全你和晓颜的,你们两个都是他最爱的人,他觉得只要你们能够幸福,他这辈子也就满足了。他甚至因为害怕出现在晓颜面前有可能唤醒她的记忆而决定远走他乡,要求调到大连去工作。我们将在那里开分店,本来我和柏钧都理解他的心情,柏钧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我认为这样对你们三个人其实都不公平。晓颜以后要是恢复了记忆呢?她会不会很痛苦?你会不会很难受?如果你们两人都很难过,叶景肯定会自责,会更加痛苦。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和你哥哥好好谈谈,商量一个稳妥的办法来解决目前这种状况,你说呢?”
叶星木然地点了点头,本能地回答,“对,你说得对。”
谭柏钧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叶老师,你要冷静。这件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你们三个都没有一点错。我听念秋说,方老师和叶景谈恋爱的时候忽然离奇失踪了,如果不是你碰到她,把她带回来,叶景大概会这么死心眼地等上一辈子,所以我觉得这是上天对你们兄弟的眷顾,同时也是考验。这事你要和你哥哥好好商量,绝不能自己钻牛角尖,也不要一意孤行,若是铸成大错,那就后悔莫及,你明白吗?”说到这儿,他忽然有所感触,转头看了看沈念秋,想起自己当初一意孤行,险些后悔莫及的那些事情。
沈念秋一见他的眼神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满是喜悦。
叶星被谭柏钧唤回理智,不由得精神一振,坚定地说:“谭总、念秋姐,你们放心吧,我会去找我哥商量的。我是我哥一手养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他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半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怎么也不会去责怪他的。我的心情其实跟他一样,只要他能幸福,我怎么样都行。”
“好,是条汉子。”谭柏钧击节称赞,“叶老师,有你这番话,我和念秋也就放心了。你去江南春找你哥吧,他是那家店的总经理,平时都不在这里上班。”
“嗯,好。”叶星想也不想,与他们道个别,起身便匆匆离去,甚至忘了买单的事。
他心急如焚,也就不去乘公交,转地铁,直接上了出租车便往江南春奔去,途中怕哥哥有事不在酒店,便给他打了电话。
叶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几分宠爱与纵容。叶星从小到大只记得叶景面对着自己的笑容和通电话时的温和,于是便忽略了他也会生病,也会遇到挫折,也会心痛难受。他叫了一声“哥”,心里便觉羞愧难当,忍不住哽咽失声。
叶景顿时慌了神,急切地问:“星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有什么难事都告诉哥,哥一定帮你。”
叶星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边掏纸巾擦一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哥,你在江南春吗?”
“在啊。” 叶景的声音越发温柔,“没事,我随时可以离开,要不然我现在来找你吧。”
“不用,我马上就到江南春了。”叶星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我今天出来给学生买点东西,想过去看看你。”
“哦,好啊。”叶景很开心,“我会给保安打招呼的,你到了以后就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叶星挂上电话,心里非常混乱,想着哥哥这些年来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父母刚去世的那两年,他明明已经考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名牌大学,却为了自己这个幼小的弟弟而辍学去打工,辛苦供自己读书,让自己无忧无虑地长大,那种恩情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可是,方晓颜是他这些年来第一个爱上的姑娘,他几乎对她是一见钟情,半年的时间让他们之间的情意更加深厚,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他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纠结到最后,头痛得像是要炸裂开来,眼前直冒金星。
到了江南春,他脸色苍白地问站在大门口的保安,“请问,总经理办公室怎么走?”
叶景已经用对讲机关照过保安部,因此那个男孩子热情地将他送到办公区的二楼,将他带到叶景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