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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启麟阁1

山河北望,甫君山下的雾气常年不散,云山雾罩的平添了几分仙家的灵气和神秘。山脚下一个不大的镇子名唤青崖镇,此地居民不过百户,但因为启麟阁坐落在此,也使其成为文人修士武者浪人的朝圣之地。

说起启麟阁,青崖镇上至百岁老者,下至初蒙孩童,都能滔滔不绝给你讲上个三天三夜,青崖镇接着甫君山的仙气,娓娓道来,一千年前的故事了,多少有那么点儿演绎的成分,讲故事的人多,听故事的人更多,但不管是谁讲故事,这故事的开头都是云景天尊。

“话说一千年前,百鬼横行,残害百姓,适逢天降大旱,田间颗粒无收,朝中奸臣掌权,赋税苛重,民不聊生啊……”

说书人是一花白胡子的老者,嗓音沙哑,凭带这几分沧桑,讲至兴起,胡子也随着嘴唇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亲身经历过千年前的无道时。

“……那便是史书中记载的无道时,也就在那时,云景天尊横空出世,身为武将,独身犯险,深入敌境……后又在甫君山劈百鬼现世,更以己肉喂饥民,终在此坐化成仙,更是在三百年间点化一千零八十位仙官,共用灵识化云景仙境,造福百姓,福泽四方,后人为彰显天尊功德,便在他坐化之地修启麟阁……”

“我说老头儿,天尊劈百鬼,喂饥民,这可是你亲眼所见?”

那说书人正讲得兴起,突被一清灵的声音打断,围观的人都拧着眉转身,想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此地有这样的疑问。

众人回身,寻了半晌,才看到不远处的桑树上跳下来一人,那人身量不高,明显还是个少年,面色倒是白净,眉目清秀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此时正值三年一度的启麟阁讲学,这几日有不少修仙门的子弟,这人看起来也有几分仙风,众人便也不敢做声,看着那人径自朝着这边过来。

说书老者也是看出这人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虽心中忌惮,但被人平白质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强撑着几分执拗答道:“不是亲眼所见又怎样,千百年来,天尊的故事都是这样讲的,你问问大家,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

“反正我从小听的都是这样。”

“这人虽看着一副结了仙缘的样子,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这天尊飞仙的事也是能怀疑的?”

“所以说嘛,仙缘这个东西也很难说啊,看他倒是有几分飞仙的骨相,可这心意还是差了点。”

“别人不是亲眼所见,难道他亲眼见过不成?”

……

众人随之低声附和,顺便心中暗暗期盼那少年吃瘪的样子。

却不想那少年并无半分窘态,闻言也只是笑笑,掂了掂手里瓷白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四周顿时弥漫起清冽的酒香,清酒入喉,撒了大半在水蓝的衣襟上,众人闻着酒香也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太香了……这酒,真是太香了……

那少年收了酒壶,擦了把嘴角,抬眼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的酒壶,突然变了脸色,凝眉一闪:“这酒可不能给你们……不过你们说的对,毕竟我也不是亲眼所见。”

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人莫名所以的站在原地,这样的人还真是……扫兴!

那说书人吐了吐沫继续招揽观众:“来来来,咱们接着讲,方才说到哪儿了……”

世间如此,不能怀疑的只有三件事,太阳西沉,江水东势,天尊飞仙。

花凋也不怀疑,只是听那说书老头讲起未曾亲身经历的事那样忘情投入,让她一位时不时面见天尊的小仙都有点自惭形愧了,她可从来没生出凡人对天尊的崇敬,云景飞仙的仙官,哪一个不是在人间佳名盛传,听得多了,多少有点麻木。

要说花凋真正崇拜的,也只有酒仙童无量,当然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崇拜,面子功夫总要做足,要不可没有这样的美酒喝。

花凋那瓷白的酒壶名曰花间,是花凋拥有的唯一灵器,是结灵那日童无量送她的,虽说是灵器,可既不能打又不能防,只是每日一次,会在花间装满童无量所酿的极品美酒。说来也是美事,只是花间太小,装满了也不过三两,塞塞牙缝倒还好,想喝个痛快就难了……

“花凋!”

一阵灵音入耳,千里传音,离得太近有点震耳朵,花凋无奈,只能停下脚步:“你别说你又跟丢了……”

“仙子啊,我就一个转身的功夫,你怎么就没影了,不是说好在桑树上等我吗?”

“我……”花凋无奈挠了挠脑袋,四下里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一面招摇的酒旗,随即一挥衣袖,那酒旗便在无风的晴空中翻飞起来:“往上面,看到那面在动的酒旗了吗?”

“啊?哦哦哦……看到了看到了!”

“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灵音未断,花凋已听到一阵疾跑和喘息声,听灵音回响,落霞离这里应该还不近,想来方才落霞没找到她自己乱转走错了方向。

花凋索性也在那酒旗下的酒馆坐下,要了两斤青崖镇特产的湛露饮和一只烧鸡,边喝边等。

每逢三年一度启麟阁讲学时,青崖镇都会汇集修仙门的弟子和江湖中的文人浪客,虽最终能进入启麟阁的只有寥寥几人,但启麟阁结界洞开的盛景却是人人都想一睹为快的。

今日便是启麟阁入云景的最后一日,青崖镇的街面简直都要被挤爆了,放眼看去,虽是混杂,但还是涧峪山的仙修最惹眼。

别的不说,涧峪山仙修的打扮就颇有些看头,靛青色滚焰火红边的素纹长衫,青簪束发,再配一把银鱼弯刀,加之涧峪山独有的松枝雪梅香,那真是……赏心悦目又悦鼻子。

凡人走仕途,仙家入云景,世间道无外如此。凡人成仙除了如天尊和大部分仙官那样直接飞仙,还可以选择从小清修。

凡间修仙门多如牛毛,入流的屈指可数,但也唯有涧峪山是其中翘楚。涧峪山开山不过百年,飞仙却已有数十人,百年间云景新进补位的仙官有一大半都出自涧峪山,就连天尊也对涧峪山的修士青睐有加,以至民间修士都自觉入涧峪山为飞仙的必经之路,一时间众派归一,都以涧峪山为民间修仙门之首。

花凋也是启麟阁讲学的常客,能进启麟阁的都是修士中的佼佼者,但也不是能来进学的都能飞仙,进学者寥寥,飞仙者就更是寥寥了。有的进学者连续进学多年也没有仙缘,有的却还没等到进学就已经飞仙了,所以说,仙缘这个东西,真是说不清。

花凋在青衣人中搜寻半晌,无奈半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湛露饮虽不如童无量的佳酿好喝,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花凋几杯酒下肚,终于等来了落霞。

落霞刚一落座就两眼放光:“烧鸡!”

“吃吧,专门给你买的,这在云景可吃不到。”

落霞吸溜着口水,眼见就要将那烧鸡一口吞,花凋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她:“不可!”

“哎呀……忘了忘了……”落霞也反应过来,这里是人间不是云景,她平日吃东西都是聚了灵力一口吞,这要是在人间还这样,被凡人看到了,不一定认为你是仙,难保不会把你当成妖怪打一顿。

花凋撕下一条鸡腿递给落霞:“慢慢吃。”

落霞接过鸡腿,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呀……你说鸡圣真是的,管好自己报晓天官的事就好了,还非得管着众仙不让吃鸡……”

落霞一边嘟囔,鸡已经吃下去大半,虽千叮万嘱让她慢点吃,可还是本性难移啊。

“听闻报晓天官唱绝是在屠夫刀下飞仙的,应该是有阴影吧,听童无量说,唱绝刚飞仙的时候,琼平宴上食仙卫子诸特制了一道果浆鸡柳,大家都吃的开心,没成想唱绝却是大发雷霆,怒砸了琼平宴数百席帐,更是气得连着在食神府外鸣叫了三个月。”

“啊?”落霞惊得连吞了好几块骨头:“报晓天官不是最恨其他仙家说自己是鸡吗,怎么还鸣叫……”

“所以啊,你吃完鸡记得把手指头舔干净,要是回云景被唱绝闻到味道保不准他会去你门外又唱个十天半月的。”

这话当然是吓唬落霞的,唱绝是公鸡飞升,平日里也骄傲得像只公鸡一样,可没有那闲工夫理花凋和落霞这样的小仙。

可落霞还是吓得够呛,又唆了一遍手指头:“不要不要,我可不想见到那个家伙……”

见落霞那样子,花凋忍不住好笑:“你说你,贪吃鬼一个,还是个路痴,云景有你这样的仙子说出去都没人信,你呀,紧紧跟好我知道吗,别误了时辰回云景,你可就是全云景的笑柄了。”

“说到笑柄,有人比得过仙子你吗?”落霞难得抓住花凋的把柄,正好鸡也吃完了,打趣她全当消遣。

花凋一口酒还未入喉就喷出来,心虚地避开落霞的眼睛:“我……我……我怎么了……”

“哈哈哈……你这般生在仙家的小仙可没有次次都去此云间报道的,怕是梦阶先生见了你也要头疼的,哈哈哈。”

花凋不知道梦阶先生会不会头疼,反正她是挺头疼的,想着又要在梦阶先生眼皮子底下生活一个月,她简直是头疼欲裂。

见她那样子,落霞却生出几分稀奇:“难得啊仙子,你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事?”

“切,”花凋一挥手,干掉了剩下的半碗酒:“我为什么要害怕。”

“嘴硬!”落霞笑她:“不过也好,此云间是受教之地,让你和修仙门凡人中的佼佼者一起修炼,互通有无,增益……”

花凋仿似没听见,根本没有半点反应,落霞悻悻地闭了嘴。

花凋又满满斟了一碗酒,刚放下酒坛子,酒碗却被落霞一把抢去:“我说仙子你就别喝了,就是因为你喝醉了酒乱牵姻缘线才被罚到此云间进学的,你还喝!”

“别乱说啊,我那日是在童无量那喝醉了酒,可姻缘线我不是乱牵的,你可以质疑我的酒量,可不能质疑我的仙职好吗?”

“那你自己说说,那日醉酒后,你牵了七七四十九对姻缘线,有老妇配少年,有屠夫配公主,有无知幼子配……”落霞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花凋的“丰功伟绩”。

“停停停,”花凋打断她:“执掌姻缘宫的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那是牵错了,老妇少年怎么了,这情爱又无关年龄,屠夫公主那更是……对吧,门第之见也是要不得的,你不懂。”

“那你的姻缘线牵了两个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断袖之风本就有之啊。”

看她狡辩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落霞也是无奈:“你知道云景的众仙官们都怎么说你吗,他们都说你是因为在凡间没有建宫立像,收不到请愿急火攻心,酒后丧心病狂地乱牵姻缘线。”

“我……”

这多少有点戳中了花凋的痛脚,未在凡间建宫立像受香火请愿的云景仙官都会被耻笑,更别说是花凋这样天生仙结的小仙了,像她这样的,在云景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奈何痛脚有之,脸皮无敌,花凋自己倒是一点不介意,说笑一阵倒也过去了,以往到此云间进学能与她相熟的仙家基本没有,好不容易这次能与落霞一起,她倒也算是有了个倾诉对象,说来有些话已在她心中憋了许久。

花凋想着,就朝落霞勾了勾手指:“你这次到此云间是为何啊?”

“你不是知道吗……我那个,认错了方向,报错了晚霞,东边本来是有雨的,我却在东边报了晚霞,凡间有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说法……”

花凋并不在意落霞犯了什么错,她幽幽看了落霞一眼,在她面前依次摆开三个酒碗:“你再和我说说,这云景的仙官都是从哪里来的呀?”

“这……”落霞看着面前的酒碗,不知花凋是何意,可还是答道:“有像天尊那样的凡人功德圆满自然飞仙的,有像你这样仙家成婚孕育的,还有就是我和报晓天官那样兽物结灵所化的……当然了,仙家孕育的命数最好了,一出生便能结灵,像你这样十几年才结灵的,云景千年恐怕也只此一个……怎么了?”

花凋将那三个酒碗依次倒满了酒,说一句喝一杯:“凡人飞仙……仙家孕育……兽物结灵……云景现在册仙官有一千零八十位,不在册的就不算了,只要是仙,没有想来此云间的,到此云间的仙官不是犯了错就是灵力差,倒是修仙门的人,挤破了脑袋也要到此云间来听学,你方才说和凡人互通有无……我想天尊的本意是借进学之机惩戒犯错的仙官……惩戒,倒不如说是羞辱,既羞辱犯错的仙官,也羞辱修仙的凡人,最差的仙官和最优秀的修士一同进学,不过是彰显仙人有别,鸿沟难跃。”

“无知小儿!”

花凋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鞭影就从后方劈来,花凋偏头避开,抓着呆愣的落霞闪到一边,回身一看,竟是一身着蓝衣的少女,正向她怒目而视:“光天化日,青崖脚下,竟然出言侮辱仙家和凡间修士,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又是一扬手,在身侧挥了个肃杀的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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