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热水,无论春夏秋冬,我都喜欢用热水来冲洗身上,我眷恋那样的温度,那是我所没有的。暖和的,温暖的,炽热的,像是母亲的子-宫,在那里面,我拥有了最宁静的世界,最安全的世界。
母亲,你死了,我就冷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冷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值了,他来看你,又怎样?你已不在,憎恨他,丢下我。你那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什么要交给这样一个男人?他甚至不肯来看我不肯来接我,直到十六岁——
十六岁,我穿着奶奶给我做的绣花鞋,我穿着奶奶给我做的花布衣,我带着奶奶给我买的头巾,我正在河边择菜。
傅瑞聪,你的出现,像是最可笑的丑角,以为给我的生活带来升华,其实,不过是你懦弱的补偿。
我的生活,早在九岁那年,就出现了一个男人,不是你,不是你傅瑞聪。
哗啦啦,我从浴缸里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喜欢玩闭气的游戏,喜欢在水里透不过气的感觉。那种奇特的诡异的安静,能让我感觉自己回到了村里小河中,那里有我十六年的记忆。
我从浴缸里出来,拿了浴巾包在身上,来到镜子前吹干一头长发。
这头长发,像极了母亲——这是奶奶说的,每当说起母亲,奶奶总会落泪。沧桑的脸上,皱纹让她的泪珠分流。
镜子里的我一语不发,长发被吹得飞舞起来。
打开浴室的门,我看到崇想念正在穿衣服,他站在镜子前,手里还在系着皮带——我喜欢他的这个皮带,GUCCI,深蓝色的皮质,配上银色的闩扣,低调中带点色彩,正合适他穿着的牛仔裤。
我走到他身边,打开壁柜柜门,翻看里头的衣服。
“你要出门?”崇想念问我,低头把皮带系好,拿出一件深蓝色的T恤穿起来。
我反问他:“你要出门?”
他将T恤往下拉扯,这动作间,显露他的腹肌。“我得去学校上学。”
哦,对了,他从国外回来,父亲想办法把他送入了中山大学,他得上学——最起码, 不要老是旷课。
我抽出一件宽大的T恤,背对着崇想念把浴巾脱掉,穿上这及膝的T恤,回答他:“我不出去,今天就在家里呆着。”是的,我哪里也不想去,我的手指,呼唤我的画笔。
我将长发从衣服里抽出,转过身,恰好对上崇想念的眼神。那有点儿怪怪的眼神,很惊讶我如此不在意?他是我男人,在他面前换件衣服算什么呢?
不想了。我走到床边,穿上我的人字拖,要离开房间。
“阿兰,”他唤住了我,“刚才,你的手机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各种各样的欲望,当你想要发泄的时候,会采取怎样的方式呢?运动?造爱?还是打人?又或是——
画画。是的,画画,我喜欢这种发泄的方式,安静,又不需要耗费太多体力。我将我脑子里的种种,记录在画纸上,信手涂鸦地泼洒我的每一个念头,将梦中那美丽的色彩调制,再渲染于画纸上。
画中的新娘子穿着红色的嫁衣,盖着红色的盖头。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捻起盖头的一角,要掀起——但是,没掀起。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收拢,那手腕上的金镯子闪着刺眼的光芒。
这盖头,不该由她掀起,可是,她不耐烦了,不耐烦这等待的游戏,不耐烦这由男人主宰的游戏。若是掀起了,会怎样?
不知道。
我看向落地窗,外头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如画中的金镯子。
这间画室里,到处都是我的画,孤零零地摆着,寂寞孤独。
身后传来门口打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我知道是谁。这间画室,除了我,就只有他能够这样随意进出。
“阿兰。”他在叫我。
我不回头,手里的画笔蘸了红色的颜料,在新娘子的红盖头上继续涂抹。可是这涂抹,完全没了主心骨,根本就是撒气。
一只手,抓住了我拿着画笔的手,强行夺走了我的画笔。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他放下画笔,从身后抱住了我,温柔一如既往。
我憎恨他的温柔,我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狠狠掰开,话语却带着笑:“我洗澡呢,没接到。再说了,没什么要紧事吧?有的话,你会再打来的。”
“阿兰在生气?是我给的礼物不够好?昨天看你很开心啊。”他的声音有笑意,云淡风轻的。
我呵呵笑起来:“昨天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腰身一疼,他强行将我搂住,又强行将我的身子扳过,傅云翔的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手劲很大。他的军装太勾人,他的脸太如玉,他的一切都太妖-艳——那隐藏在温润玉石下的妖-艳。
他说:“阿兰,别闹脾气,我们说好了的,一切都不会变,你不必难过。”
是啊,我们说好了的,我和崇想念订婚,他依旧疼我宠我,我们这见不得光的关系。这关系,让我憎恨,让我向往,让我迷恋。九岁那年,我和他的相遇让我的心裂开了一道缝,他从此进驻其中。到底我是甘愿的?还是被迫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呢,艳春红是多么可怕的药。
他,是多么可怕的妖。
我忽然想哭,但是呜咽声才出,就被他堵住了唇。我的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我如何能抵抗?
我们摔在地上,把那画架子打翻了,我的新作倒在地上,上头未干的色彩湿润润,如我的心我的身。他是个魔鬼,他撕开我的伪装,揭露我对他的情——我恨他、可我却离不了他的情。
我嫁给崇想念,可我的心在那盖头下——焦躁,不耐烦,厌烦这属于男人掌控的游戏。我想掀起盖头,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有些事情一旦穿透了,就如那浸湿在水中的画纸,彻底散去。
我不服,我不服,可我没有力量与之抗衡。
“傅云翔,我讨厌你。”我仰起脑袋,亲吻他,恨他,爱他。
他的军装褶皱了,被我的手指抓出了可怕的痕迹;他的束缚解开了,面具卸下了,成为我的爱人。他的大手紧扣我的后脑勺,往下滑,扣住我的后颈,那悸动的窒息让我几乎疑心是他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呼吸。
多么美妙,多么饥渴,命,只悬一线,就在他的手中。
我抱紧他的肩膀,变成他的一根肋骨,成为他的附属。
他抱紧我,军人的力量几乎将我抱到粉身碎骨,我抬头,咬着他的唇,吸入他的呼吸。热,热啊,这秋日的热,不正常。
这可怕的关系,这再纯洁不过的关系,这再肮脏不过的关系,我是他的战利品,灵魂在他的指缝间挣扎,溜不走。
他揭穿了我:“讨厌,就是喜欢的一种。”
我露出奇怪的笑:“那么,你是讨厌、还是喜欢我?”
他在我耳边说:“阿兰,我和你,不是喜欢,不是讨厌,是爱。我们的爱,是兄妹,是爱人,谁也离不了谁。”
我哭了,我不信,他总是会哄我,我不信,我不信!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掌控我,我不信!
我忽然暴怒起来,捶打他:“我不信!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他的甜言蜜语,不要他的身体,他是魔鬼,是堕落可耻的!
他任由我的捶打,哄劝我:“好,阿兰说不要,我们就不要。”
我哭泣着,再次抱紧他,他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抚-摸,像是给予了我生命之人的呵护和心疼,直到我安静下来。
他亲吻我的额头,手指给我梳理我的黑发:“下次,别不接我电话,就算接不了,也要记得回电。”
我应了一声,问他:“你找我干嘛?”
他笑了:“能干嘛,当然是要问候你这坏孩子,看看你是否被崇想念弄累坏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一笑:“要你管,他是我的未婚夫,想对我怎样就怎样。”虽然,昨晚上他根本没和我有进一步的关系。说来,我和他不算熟悉,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他常年不在广州,就在法国呆着,他和他-母亲,几乎不被允许回国——如果要回,要得到他外公外婆的同意。
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倒像是牛郎织女。
十年来,我和他的接触,也仅限于十几次有家长带着的聚会。每一次见面,他都十分乖巧的模样,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抢他的东西——反正抢了,他也不吭声,好欺负。
傅云翔的手再次搂紧我,他说道:“是,他是你的未婚夫,我是你的哥哥,哥哥总比未婚夫要近一些。再说,看你刚才捶打得那么有力,也不像是昨晚被男人折腾过的样子。”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讨厌他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爬起来,却发现我的T恤上面沾了颜料,厌恶地脱下了扔在一边。傅云翔也坐了起来,看我样子,就拿过了他的军装,给我披上:“走吧,去洗个澡。”
走吧,去洗个澡,说得倒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谁说不是呢?他,一直都是这里的男主人。
胡乱地收拾了,我套着他的军装,两个人往楼上去,留下这一室未继续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