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一命换晋王一命,如何?”跪在地上仰起头来,萧羽脸上是豁出去了的决绝,眼里闪烁着某种悲壮。那人是自己的骨肉血亲,为他而死亦属应当。更重要的是,那人是她心爱的男人,他这一死,她这一生都会刻骨铭心地记得他,甚至,死去的人在她心中必将超越活着的爱人。
那淹没在雪白熊毛里的身影,本来是莺娇燕懒、漫不经心的,却忽然间慢慢地凝定,似在久久地审视他。那幽幽的目光,在碧纱后面若隐若现,带着说不出的冷冽,透彻,和一丝淡淡的异样。
这个统领着江湖闻之色变的二十八星宿杀手的女子,定定地凝视着萧羽。心里不知什么样的滋味涌起。清晨,从这个男子出现在碧螺山下,站岗放哨的手下就禀报了她,她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着。谁知这男子艰难地背负着包袱,慢吞吞地爬山,明显是不会武功的。
不会武功的人,独自来到碧螺山,这还是头一遭。
然而,从清早爬到傍晚,粒米未进,滴水未饮,累得几乎要倒下,他却始终咬牙坚持,秀气的眉目间凝聚着坚韧。
快到山顶时,在落霞满山的美景面前,他露出那样单纯的快乐,像个孩子一样站在万丈断崖之前,尽情地放声高歌。
这样的人,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到她这里来的,要么是自居名门正派的江湖侠士,身负绝世武功,一来就对她谩骂挑衅。要么就是来做生意的各色人等,既然是来做取人性命的生意,多半都有阴狠之色。
当然,也有像他一样来赎买人命的,多半都比买取人命的出价更高,因此才能赎回那本来要被她的杀手取去的性命。当然,这也要看是否来得及。她的做法是以飞鸽传书,如果早先派出去的杀手已经下手,她会分文不取地退回赎金。
她只是一个冷静的生意人,无意于江湖纷争。她不管要取的是什么人的性命,她只管收钱,用这笔钱养活手下的二十八个杀手。她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也没兴趣知道。她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甚至不曾想过走出这座碧螺山。
她见过的人本就有限,像这样愿意以自己的命换取他人之命的顾客,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是萧羽今日带给她的第二个“第一次”了。所以她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这样,她还发现了第三个“第一”。所有来过这里的男子,萧羽是长得最好看的。
久久地看着他,她心中忽然有奇异的悲哀逐渐蔓延:这男子,真美啊,美得……恐怕连最美的女子都望尘莫及。
“好,我答应你,用你的命换晋王萧辰的命。只是不知是否来得及追回虚、危二人。”许久,碧霄宫主的声音响起。
萧羽满面焦急:“那就请你快一点,快一点结果了我吧!”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碧霄宫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那男子,面对死亡,为何脸上竟带着一种甜蜜。
她不信世上有这样的人,带着一种叹息般的语调:“好,既然你催我,我这就送你上路。”转头冷声唤道:“泣红,动手吧。”
“是!”名叫泣红的丫鬟飞身而起,萧羽只觉寒风袭面,微微睁开眼睛,明晃晃的三尺剑锋,如抛出的冰一般迎面刺来。
“好吧,我死了也好,这样母妃就死心了。三弟做皇帝肯定比我出色,以我命换他命,是社稷之幸、苍生之福。而她……这一生,她都将不会忘记我了……”他再次安然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向那黑暗深处幽幽发光的紫色眸子飘浮而去。
忽然,脚下有清脆的碎音,同时喉头微微一痛,脑海里那双紫色眸子骤然消失。萧羽睁眼,近在咫尺的剑芒晃痛了眼睛,剑锋正刺在他的喉头上。他诧异地看着眼前露在红纱外的眼睛,是一双不带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睛。
“怨青,去解了泣红的穴道。”碧霄宫主遥遥地下令。
给萧羽带路的那名身穿青衣、青纱蒙面的丫鬟飘然而至,替泣红解了穴道。泣红退开两步,倒转剑柄,躬身拱手,等候碧霄宫主的命令。
萧羽瞠目结舌地目睹着眼前一幕,那个奉命杀自己的名叫泣红的丫鬟,怎么会在一剑快要将我封喉的瞬间,被点了穴道?并无人在我三尺内,又是谁点了这丫鬟的穴道,难道真有传说中的凌空点穴?
就在这时,萧羽突然注意到脚下有一枚碎裂的碧玉簪子。他眼里掠过震惊之色:难道,刚才是碧霄宫主,在三丈之外,用碧玉簪点了泣红的穴道,阻止了她的剑锋刺入更深。
来不及对碧霄宫主可怕的武功想更多,萧羽只着急地问:“宫主为何留我性命,那晋王……?”
“傻孩子,方才我取你性命时,你为何不看着我放出飞鸽,就引颈就戮了?”碧霄宫主幽冷的眼里,泛起说不出的复杂神色:“若是我取了你性命,又不信守承诺追回杀手,你岂非白死了。”
“飘缈剑仙说,你虽然无情无义,却是最出色的生意人。做生意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我已经付出了钱,你岂会不给我货。”
碧霄宫主闻言笑起来。她的笑声轻而冷,如深夜里滴落在山岩的水滴。
“宫主为何退回我的赎金。”萧羽双目燃着灼灼的焦急:“请宫主快快取我的命去换晋王的命,否则,来不及了!”他在冷硬潮湿的石面上重重地叩头,咚咚咚的声音,在洞穴中听来格外刺耳。
碧霄宫主静静地凝目于他,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磕下头去,忽然有说不出的疼惜:“好了!你不用磕头了!晋王的命,你赎不回,用万千条命,你都赎不回!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萧羽这才停止磕头,抬起血淋淋的额头,惊异地望着碧霄宫主,急痛地问:“为何!”
“好,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哪怕是在她飞簪点穴的瞬间,那娇慵斜卧的碧色身姿,也不曾在长长的雪白熊毛里动一下。现在却霍然直起身子,纤指轻扬,那袭遮蔽容颜的碧色面纱,徐徐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