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都在注视自己,别驾咳了两声,忍回笑意,强自肃容:“殿下,小女的长处,不在歌舞才艺,而在闺房之中。”
话音一落,席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夹杂着喝彩叫好声,有人笑得酒饭齐喷。当然,发笑叫好的多是将帅士卒等一班粗人。以太守为首的文人们都将笑强忍在肚中,脸上流露正人君子的鄙夷之色。
在这阵热闹中,别驾亦将方才强行收敛的笑意,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这幕戏的主角,萧辰,将玉箸放在食案上,端起耳杯,呷了一口酒慢慢地品着。他面色不动,仿佛事不关己,冷峻的眉目间一片沉寂。
静静地等席上安静下来,萧辰方才慢悠悠地说道:“别驾大人,就依你的意思。只是,请贵千金还是准备一支歌舞,稍后我回到寝处,很想先观歌舞。临阵磨枪,想必生疏,那也无妨,只要心意到了,就好。”
用完晚膳回到居处,刚更衣坐定,贴身侍从就进来禀告:“殿下,宾州别驾已将女儿送来,就在门外。”
萧辰眼中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剑眉轩了一轩:“去问问别驾千金,歌舞备好与否?”
侍从出去了又回来:“殿下,别驾千金说,备了一支歌舞,只怕才疏艺浅,难入尊目。”
“无妨。叫她将歌舞献上来。”萧辰依旧一脸淡漠,然而眼里到底掩饰不住,浮出一丝隐约的兴味。
那侍从刚出去,丝竹笙箫之声,就穿过夜色,悠扬而至。门帘开处,一列长袖蹁跹,罗裙曳地的女子,或横笛,或持箫,或抱琴,飘然进来。
萧辰的目光如蜻蜓点水,从这群女子身上轻飘飘掠过,投向门帘外,似有所待。
乐声如水,步履如莲,青纱蒙面的少女踏着舞步进来了。起初的几步还颇有凌波微步的韵致,当水袖翩翩舞起之后,那步子看着看着就有些乱了。
萧辰斜靠凭几,据案而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支越来越拙劣难看的舞蹈。
随着舞步开始凌乱,那水袖舞得也渐失章法。慌乱中,欲协调舞袖与舞步,一时手忙脚乱,一脚踩在长长拖曳的裙摆上,眼看就要绊倒。勉强站住后,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跳了,呆立片刻,好容易跟上旋律,没跳几步又被裙裾绊了一下。紧张之下,腰肢扭动得格外僵硬,渐渐的完全与旋律错开了。终于连动作也接不上,站着想了一会儿,恨恨一跺脚,赌气地一甩袖子,不跳了。
“罢了,罢了。”萧辰挥手,终于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从眼底蔓延而出,“乐师都下去吧,别驾千金请留下来。”
一下子,奏乐的全都走空了,剩下轻纱蒙面的婀娜少女,站在屋子中央,肩膀微微颤栗,继而,这颤栗扩散到全身。终于,她再也忍耐不住,弯下腰,捧着肚皮,放声大笑。
“好个宾州别驾。”萧辰直起身,佯装怒气,振眉冷笑:“竟敢以次充好!从哪里找来一个舞技拙劣,举止粗野的乡鄙村女,冒充官宦小姐!”
轻纱蒙面的女子,揉着笑疼的肚子哎哟叫唤,好容易忍住了笑,指着萧辰骂:“人家别驾千金发誓非英雄不嫁,怎会嫁给你一个大反贼!”
她一壁笑骂,一壁撩起面纱,见他脸色大变,才知自己的玩笑话,恐怕已经伤了他,怔了一怔,惶急道:“辰哥哥?”几个箭步扑上前,跪在他面前:“辰哥哥!你生气了?”
刚才还带笑的眼神,变得苦涩而凄冷:“说得没错,我是反贼。”
昨晚她弃他而去之后,他虽然伤心,但同时也感到放心。他不愿拖累她,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她跪在地上,仰望着他。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高而直的鼻梁,如斧凿刀刻般英挺。伸手捧了他的一只大手,贴在自己脸上,“反贼也好,英雄也罢,你都是我的辰哥哥。”
“傻丫头。”他轻抚她的脸,静静地说,神情深邃而冷肃:“你果真想好了吗?”
“辰哥哥,你能答应我,如若攻入京城,不侵犯父皇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见底,纯真无邪,就那么望着他。
“我答应你。”被这样的眼睛注视,心都要融化。萧辰一字一字,重如千钧地回答。没有虚妄的誓言,没有更多的赘语,简简单单四个字,是他一贯果决冷毅的风格。也正是这种风格,让了解他的人能够放心无虞。
“那么好。”沁水大眼睛望定他,也一字一字,重如千钧地说道:“沁水誓死追随辰哥哥!辰哥哥若兵败身死,沁水绝不独活。辰哥哥若铲除奸妃,夺嫡为储,将来继承皇位,沁水就是大长公主,封地要从小小的沁县,扩展到整个晋州。食邑万户,府邸连云,男宠成群,哼哼哼!”说到最后,咬紧贝齿,大眼瞪起,一脸天真可爱的贪婪狠绝,而后顽皮而又率真地大笑出声。
“哎呀,我那都是信口瞎说的!”沁水羞得脸上绯云滚滚,嘟着小嘴:“还不是辰哥哥故意为难我,明知我从小懒惰,疏于才艺,还非要以歌舞相难。对了,辰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别驾千金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