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与雪色交织,在门帏上投映了一帘梅花素影,仿佛是冰绡裁剪而成的千层万重花瓣。
帘上忽然映上一道人影,迟疑低唤:“殿下。”
“进来。”含糊的语声,大异平日。
蒋昕不由担忧,急急撩开帏帘,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抬首只见萧辰伏在案上,酒觞倒在手边,旁边的酒瓮正是晚宴上,沁水眼巴巴望着人抬走的那一瓮梨花白。
蒋昕心中充满讶异,因为侍奉殿下多年,甚少见他喝醉。
“殿下……”蒋昕唤了一声。
萧辰从臂间抬起迷濛的醉眼,定睛看了蒋昕半晌,方问:“她走了?”
声音中蕴着那样深的凄酸与悲苦,竟令蒋昕难以回答。
“城外有人等她?”打了一个酒嗝,他以手撑额,继续问。
“有五百羽林军,是陛下为她此番前来劝降所备,据说是陛下钦点的。”
“好。”他点点头,将倾倒的酒觞扶正,颤巍巍地倾身欲抱酒瓮,“她安全就好。”
“殿下,不能再喝了!”蒋昕赶上两步抓住萧辰伸向酒瓮的手,“已经攻下的城池,尚有异动。朝廷又派了舞阴侯领军,前来阻截我军。梁王若再从西北方向插上一刀,势必危急。殿下切莫在此时醉酒误事!”
梁王萧隽是萧辰二皇兄,已经接到朝廷使者,命他勤王。想必他指日便将整军前来。
萧辰静静听着蒋昕一番劝解,惺忪的醉眼逐渐清明。寻常人等醉酒,越是酒至酣处,越是放不下,必会继续喝下去。萧辰毕竟非等闲之辈。揉着太阳穴,命令身侧侍从:“治醒酒汤来。”
侍从应声而去。
“来,蒋昕!”萧辰眯眼,向蒋昕亲昵招手:“陪我喝最后一觞,喝完这一觞,今晚绝不再喝。”
“好,末将奉陪殿下!”蒋昕过去抱起酒瓮,给萧辰斟满,一名侍从捧了一个彩绘流云漆觞过来,蒋昕亦斟满,放下酒瓮,举起酒觞。
“饮尽此觞,从此辰与父绝,与兄绝,与妹绝,从今日起便是孤家寡人!”萧辰高高举起酒觞:“蒋昕,共尽此觞!”
说着已经仰脖而尽,亮出觞底,漾开一脸悲壮苍凉的笑。笑意散去,他忽然将酒觞往地上猛地一掷:“或者称孤道寡!或者身死名裂!辰绝不旋踵!”
断喝声与碎裂声一同响起,震动蒋昕心扉。他亦随之饮尽,亮出觞底,将酒觞掷碎在地:“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萧辰抬目看他,没有更多言语,只是重重地拍在心腹将领的肩上。注视着他,萧辰眼里微光闪过,欲言又止,别过眼去,乌黑的剑眉如两柄利剑绞在一起,眉心凝结出深深的痛楚。
蒋昕隐隐猜到他的心思,嘴唇牵动,亦是欲言又止,眼神很是怪异。喉头动了几下,终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第二日,大雪漫天,道路难行。萧辰却决定急行军,奇袭宾州。大雪迷途,不宜行军,宾州太守若是按照常规思维,可能会防备松懈。萧辰便是赌的这个。
茫茫雪野,大军疾行。霍霍的北风卷着雪片,扑打在将士们脸上身上,仿佛是无数寒冷的刀片袭来,刮得脸庞和脖颈裂开般疼痛。冰冷的铁甲在身上变得无比沉重,像是凝了一身沉重的冰,奔跑中流出的汗水在马匹身上覆了一层薄霜。
到达宾州城下,一望城头,萧辰便知果真未加防备。
一路卷旗疾行,绣着“晋王辰”的明黄大纛旗,直到此时才展开。萧辰勒马昂首,马鞭一扬,悠长的号角响起在雪幕中,大军如黑色的潮水在白茫茫中层层翻卷。
“慢着!”萧辰忽然作了手势,“停止进攻!”
他一声令下,收兵的金鼓大作,黑色的潮水停止涌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静止如死海。天地间只有风雪在呼啸。
纷纷扬扬的雪幕中,他们的统帅,晋王萧辰,定定仰望着城头,目光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