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不紧不慢说道,“当年项王俘获刘邦的父亲与妻子,用以胁迫刘邦议和。刘邦许诺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以西为汉,以东为楚。项王见刘邦退兵,立刻奉还刘邦父亲与妻子。谁知,刘邦乃是假意退兵,实际上却派兵绕到项羽背后。等父亲和妻子一到手,立刻回身反攻,与项羽背后的汉军一道夹击,大败项羽。项羽从此后不复再振。”
萧辰冷静答道,“朕已答应让大漠骑兵和吴越水军各自退到边境。”
“仅仅退到边境?莫非卫帝是准备人质到手后,即刻反攻?”
“那么楚帝意欲如何?”
“吾皇要求这两国的援军必须退回本国,吾皇必须在得到两国援军已经回国的确切消息之后,才会归还人质。”
萧辰眼里掠过锋利的冷笑,“若是两国援军尽皆回国后,楚帝不仅不还朕人质,且绕道袭朕背后,驱兵攻朕前方,朕岂不腹背受敌,连返国亦不可得?”
“为示诚意,吾皇愿意撤除几个重要口岸的布防,并将所有江北的步骑兵召回。如此,卫帝就不用担心吾皇反攻。”
萧辰眉峰深压,暗思:若高君琰撤毁对岸水寨,收回江北骑兵,届时,就算他不甘于划江而治,想要收复江北的失地,或者想要追击我,都不是那么容易。我若要卷土重来,也更为有利。
这样一想,萧辰再无犹豫,“好,朕便答应这个条件。楚帝的第二个条件呢?”
使者看了萧辰一眼,方拱手说道,“吾皇要求用沁水公主交换舒雅公主。”
萧辰眉峰一振,脸上闪过不加掩饰的震惊。
沉默半晌,萧辰问使者,“先生能否解释一下,楚帝此举何意?”
“沁水公主本就是吾皇当年明媒正娶的皇后,吾皇得她为后,夫妻恩爱,六宫和睦。自沁水公主逃跑,吾皇寤寐思之,一直虚悬后位以待。是以,无论沁水公主是北卫公主,还是色目公主,吾皇都是诚心诚意想要娶她为妻。”
萧辰嘴角溢出了冷笑。寤寐思之?也就是说,高君琰朝朝夕夕都在思念沁水?这话有几分可信?听沁水说,她与高君琰总共只见过两次。高君琰的为人,萧辰早有耳闻,此人阴枭奸险,笑里藏刀,话说得越动听,其心越险恶难测。
但是,若说其言为虚,那么真实意图又是什么?
一时之间,萧辰脑中转过千百念头,却无法判断高君琰的用意。
要说排兵布阵,料敌制胜,难不倒一代军神。但这种行奸使诈,猜度人心,却实在让萧辰伤脑筋。
他还来不及请教谋士,楚国使者却拂袖而去,“吾皇有令,卫帝若不给他沁水公主,他便不给卫帝舒雅公主。告辞!”
“慢着!”萧辰喝止,“朕答应。以沁水公主交换舒雅公主!”
萧辰与高君琰的议和初步商定后,两人之间又有几次使者往来,基本敲定了交换舒雅与沁水的细节。
萧辰发布命令,让色目国和吴越国的援军退回本国。高君琰那边也有探马,在探到援军确实已经不在楚国境内,才着手与萧辰和谈。
萧辰也派出探马沿江探查,确实看见对岸每日都在叮叮咚咚地敲打,撤毁水寨。这样,只等对岸的水寨全部撤完,萧辰开始着手与高君琰谈判。
天低云冻,山寒木落。这日,萧辰只带百来骑,从武州往西北行去,纵马跑了一天,便来到原属南楚、后来被萧辰侵占的克州。
克州治下有个福山郡,郡城外绵延不绝的山间坐落着一个红叶山庄。因山庄周围大片红枫而得名。
这里是碧霄宫属下的山庄之一,也是最近半年萧羽的落脚处。
此处林深谷密,一般人进了山就会迷路。这些侍卫亲兵虽然跟着萧辰来过不止一次,但每次若不是萧辰领头,他们中大半都会迷路。
萧辰这个人,对地形记忆力超强,走过的路,第二次走绝不会迷路。哪怕密林丛生,荆榛遍地,他还是迅速地找到了山庄所在的谷口。
萧辰让侍卫都在谷外等候,只带最心腹的两人,一同进入谷中。这个山谷又叫赤谷,因为两边山坡枫林蔽日,红色的枫叶落满了谷中,常年无人打扫,堆积成火红的颜色,腐烂之后,连土地都被染得凄艳。
如今进入冬季,满山枫树更是萧萧而落,漫天漫地都是火苗般的红叶在飘飞。
萧羽正在临窗作画,突然仆从来报,萧辰来访,他不禁喜出望外。
“可真是巧。”萧羽迎出去,“为兄昨日刚启了一坛陈年梅英酒,今日你就来了。莫非是冲我的酒来的?”
萧辰翻身下马,走过来拍拍萧羽,“大哥凡尘外人,小弟无事岂会相扰?”
萧羽笑容清逸,“事急与否?若是不急,你我兄弟把酒慢慢地谈?”
萧辰泛起浅浅笑意,“既然小弟来得巧,岂能放过你的陈年佳酿?”
萧羽和萧辰两兄弟,自从上次在舒雅的撮合下见了一面,晤谈甚欢,尽释前嫌。萧羽把碧霄宫全盘转手给萧辰,这几个月萧辰征伐南楚,碧霄宫的情报帮了不少忙。
自从萧辰驻跸武州,碧霄宫就在武州附近的桐城郡建了联络点。萧辰若有任务分派,可以去那个联络点,本来是无需亲自跑到萧羽这里来的。
今日既然老远跑到此处来,必然有要紧事。
碧霄宫主因为江湖事务,常常不在家。但她每次外出,都会在山庄里留下两名杀手保护萧羽。
此番碧霄宫主外出已经半月,萧羽正寂寞难耐,故而今日萧辰登门,萧羽喜之不尽,热情备至。
山庄后苑建于半山,从萧羽和萧辰所坐的台阶望下去,视野开阔,山景苍莽,此时正是冷月初生,清辉遍洒,月色下的山林幽谷,更觉幽静清远。
夜风吹得林涛哗哗作响,悠远的声音绵延不绝。
虽然冬夜的风寒冷刺骨,但风里带着山泉的清冽,令人胸襟涤荡,心旷神怡。
萧羽和萧辰都觉得,如果用酒杯喝酒,有负眼前胜景。
于是,萧羽让仆人从地下再启了一坛陈酿。
兄弟俩一人一坛,抱坛而喝,几口酒下肚,体内的寒气逐渐驱散。
萧辰告诉萧羽,高君琰提出用沁水去换舒雅。
“你被高君琰软禁期间,可有看出,高君琰果真喜欢沁水?”
“高君琰对沁水应该没什么感情。”萧羽疏淡的眉间浮起忧思,“他是不是想用沁水控制扶日?沁水是扶日的女儿,好像南楚那边也知道了。”
“如今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萧辰抱起酒坛,继续灌了一大口。
“你觉得高君琰真的会把舒雅还给你?”萧羽突然问。
“为了这次议和,他已经撤除许多口岸的布防,他应该清楚,如果他不把舒雅还朕,朕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吴越水军虽然退回国内,但要溯流而上也用不了多久。”
“他跟舒雅的过去,你知道吧?”
“知道。”廊下没有点灯,月光把廊柱的阴影投在萧辰脸上,明暗交错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沉着冷静。
萧羽微敛眉宇,若有所思,“我住在郢京行馆时,舒雅,高君琰和我,我们三个常在一起。通过观察,我觉得高君琰非常喜欢舒雅,如果他多年前喜欢舒雅有五分,那么,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只怕已经有十分。”
萧辰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神情桀骜而冷傲,“那又如何,舒雅爱的是我。他不会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拿江山社稷冒险。”
萧羽眉间的忧虑未曾散去,“但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年与高君琰相处,对此人我算是比较了解。他心机之深,心性之狠,远甚于你。我总觉得他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却不知道是什么。你刚才说,十天以后,他便要与你交换人质,而且要亲自与你会面,我总觉得你此行吉凶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