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以内鲁为质,很快控制了摩骶部。然后赫图又说服了克洛部的首领,也就是他的叔父扎合。
决定归降后,他们派了一个使者去见扶日。第二日,使者带回扶日的旨意,让几名造反头目带上沁水,到帕慕城去见他。其余贼众在帕慕城外纳降。
于是,赫图、内鲁、扎合三骑,加上沁水,驰马在最前面。
后面跟着几万投降的部族。
大漠上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几乎没有城邦。但扶日早年流亡中原,仰慕中原文化,他统治大漠之后,兴建了几座城池。
其中有扶日自己居住的王城,另有几处重要交通要道,也建有城池。
建帕慕城就是为了专门扼守中原通往王城的商路。
相对于中原的城池,帕慕城比较简陋,不够巍峨坚固。矗立荒漠之中,风剥雨蚀,远远看上去,与黄土沙尘浑然一色。
扶日的四十万大军,有三十万驻扎在城外,一眼望去,营帐绵延。
因为没有护城河,自然也就不需要放吊桥什么的。城门开后,沁水,赫图,内鲁,扎合一行四骑,缓辔入城。
进城便有一位扶日手下的长官前来迎接。
帕慕城的规划比较凌乱,集市散在城中各处,中原的商人常来此交易。
但此时有扶日的十万大军进城,所以往常城中各处的集市都被驱逐到西边去了。
扶日的行宫在帕慕城的东边。疏勒人不像中原人,以坐北朝南的位置为最尊,疏勒人是以太阳升起的东边为尊。
扶日亲自站在行宫门口迎接女儿。
疏勒人不像汉人那么讲究仪仗,没有伞盖,也没有銮舆,只在扶日的身后,有几名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的大漠美女,举着用各色禽鸟的羽毛编织成的扇子。
此外,只有扶日的亲兵卫队,擐甲执兵,全副武装,凛然生威,列站在行宫大门两旁。
扶日穿着波斯金锻的长袍,胸前和腰间挂满银饰、金箔、铜镜、各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无数根细小的麻花辫,从剃光的头顶下方,一直垂落到腰际。
“父汗——”沁水老远就下马,狂喜地呼喊着奔跑过去。
扶日早早就张开了双臂,等待着沁水扑入怀抱,沁水却按照中原的习惯,跑到扶日面前跪下,抱住扶日膝盖,仰头含泪呼喊,“父汗——”
扶日俯身将沁水拉起来,搂入怀抱,大手捧了她的小脸,痴痴地看着,紫眸里透出恍惚而遥远的神色,“汐岚……”
他呼唤着此生唯一爱过的那个女人。
沁水仰头看着父汗绝世的姿容,上唇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髭,将立体而分明的五官,映得更加恍若神塑。衬以白得耀眼的皮肤,宛若世间最美的冰雕。
“父汗……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呢……你记不记得五年前,你认我做义女,让我叫你父汗?”沁水泪如雨下,想起第一次见到扶日的那种震撼,当他走近的时候,她整个视野里都是光芒,仿佛看见天神降临。
扶日轻抚她的脸庞,也有泪水滑落,“傻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亲切,所以才会问你生于哪一年。你却告诉我,你生于辛卯年,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失望?”
沁水哽咽着点头,“是父皇把我的出生年份改了,父汗,我这次带了出生证明来。”
说着沁水转身想要去坐骑上解下包袱,里面有萧辰的圣旨和各种盖了玉玺的证词以及皇族出生宝册。
扶日却一把将沁水重新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用看了,你就是我的女儿。你早就是我的女儿。”
父女俩叙完别情,扶日才将目光冷冷扫过跪在稍远处的三人,赫图,扎合,内鲁。
扶日让一名侍妾将沁水先带进宫沐浴换装,扶日则要去处理这批投降的反贼。
扶日的行宫是中原建筑与波斯建筑杂糅的风格,既有中原的飞檐斗拱、朱墙碧瓦,也有波斯风格的彩色灰石浮雕柱廊。
沁水在巨大的浴池里沐浴完毕,穿上疏勒风格的荷叶边连衣裙,这时,侍女来请她出席晚宴。
晚宴在扶日寝殿旁的一间偏殿举行。
殿中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长长的食案却是中原风格的彩漆,镂刻着虎狼图案的金银食器,则是典型的疏勒风格。
殿中架起了火塘,扶日最宠爱的烤肉师娄古正哼着小调,欢乐地翻动着烤架。
扶日让沁水紧挨着他坐在身旁,父女俩共一张食案。
端了金碗一口气将烈酒喝干,扶日上唇的胡髭微微沾了酒液,更显俊美。沁水呆呆地看着父汗,心里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美的男子。
扶日见沁水睁大眼睛呆看自己的模样,心中猛烈地牵痛起来。
这神情,这模样,与他此生最爱的那个女人,太像了。
汐岚……
酒意迷蒙中,扶日再次将手抚上小女儿的脸庞,“沁水,你跟你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沁水闻言落泪,“父汗,你离开娘亲的时候,娘亲跟我现在一样大吧?”
扶日细细一想,不由更加伤感。确实,他离开汐岚的时候,汐岚正是双十年华,与此刻的沁水一样大。
扶日仰头忍回泪水,叹息,“是啊……难怪这么像……”
“父汗这么多年不立可敦,是因为娘亲么?”沁水端起金碗,尝了一口,浓烈辛辣的酒烧灼着喉咙。
扶日抚摸着沁水脑袋,紫眸里荡漾着苦涩的涟漪,“不知道为何,虽然有这么多侍妾,却没有一个让我动真情。常常怀念与你娘亲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正当少年,爱得又真又纯,似乎把一生的爱恋都在那时燃烧殆尽了。此生只怕再也爱不起来……”
许是酒喝多了,这样一个巨大汗国的统治者,以残酷雄猜闻名,却在此刻对着小女儿,吐露了从未与人道过的儿女情长。
其实扶日一向都比较冷,很难对女人动情。当年大漠第一美女莎车公主,爱他若狂,屡屡主动示爱,他却无动于衷。
后来莎车公主为曜日可汗所得,却依旧对扶日情深难舍。所以,曜日可汗的儿子们才会藉此制造冤狱,陷害扶日。
扶日之所以最难忘冯汐岚,主要还是因为当年躲避杀手时,得到汐岚的庇护收容。
汐岚是他在患难时的女人,跟他后来夺取汗位之后得到的这些女人,在他心中肯定分量迥然。
想起汐岚,自然想起一家三口最幸福的那六年,于是思念起他的大女儿。扶日望着沁水,不由想到,若是两个女儿能同时承欢膝下,他此生也就别无所求了。
扶日撕了烤肉,慢慢嚼着,问道,“你姐姐突然要嫁给楚帝,是因为萧辰对她不好吗?”
沁水不敢看父亲,低头端起酒碗,“是姐姐跟赫图过从太密,辰哥哥吃醋,跟姐姐吵架,姐姐负气出走……”
提到赫图,扶日问沁水,“赫图说你想嫁给他,是真的?”
沁水放下酒碗,粉颈低垂,神态娇怜,“父汗,我是怕你杀他,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扶日大笑,“我杀他作甚?以前我借楚帝杀他,是忌惮克洛部。此次克洛部谋反,已经被我剿灭大部。谋反的部族,即使不获死罪,亦当没籍为奴。以后克洛部就不存在了,疏勒人只有我们阿耶部了。赫图对我已经毫无威胁,他这么喜欢你,我就留他一条命,让他做你的奴隶好了。”
“真的?”沁水闻讯大喜,她当然不想嫁给赫图,但又希望保住赫图一条命,“多谢父汗!”
“跟父汗客气什么,父汗这里还有不少没为奴隶的胡力郭,你要多少,父汗送你多少。”扶日宠溺地望着沁水。
沁水仰头望着美如天神的父亲,一种无法言喻的骄傲、柔情、仰慕,像海潮般在心中涤荡。
这种情感,她只对辰哥哥有过,但此刻,面对着这位举世无双的父亲,她从血液深处涌起的深情,几乎和心底最深的那份爱恋,一样强烈,一样厚重。
这时,又一批烤肉好了,一个侍从从娄古手里接过烤肉,用金盘盛了端上来。
侍从膝行至扶日和沁水的食案前,就在金盘放下的时候,突然间,一道闪电般的蓝光从盘底掠出,携带着淡淡的腥味。
“父汗——”沁水想也没想就扑上去,锋利的匕首一下子插入了她的后背,鲜血迸溅。
刹那间,沁水只觉一股剧痛从后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她依旧颤抖着抱紧了扶日,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父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