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后脸色苍白,眼底浮动着复杂的情绪。自己的儿子如此富于谋略,余太后心中是充满骄傲的。但同时也有担忧,既然是高君琰授意慈航道长作谶语,那么,他绝对不会迷信慈航道长。那么自己所谓的八字相克,又如何能说服儿子呢?
余太后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说辞,冷冷地笑了:“那么琰儿当初为何独独授意于慈航道长,而不授意他人?可见慈航道长声誉之隆,信徒之广。如果他从来没有言中过,何来如此多的信徒和如此高的名声?事关你的性命,母后宁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高君琰眼中掠起淡淡的冷光,“母后,慈航道长是说,儿臣与皇后八字相克,若鸾凤交合,将有血光之灾。但他并没说,儿臣与皇后只要见面就会有血光之灾。儿臣今日只是过来瞧瞧皇后,母后就这样急巴巴地赶来,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余太后眼神微微一跳,冰冷的容颜逐渐浮起难言的伤痛,“琰儿,母后也是担心你啊。见面虽无妨,但是男女独处一室,容易把持不住。若真召来血光之灾,你让母后怎么办?母后生命中全部的希望,就是你,这你应该知道啊。因此,你听母后的,以后不要和皇后见面了。”
高君琰坏坏地笑起来,一脸戏谑,下巴向沁水一指,“母后,你自己看看,这等姿色,儿臣还不至于把持不住。”
沁水气得咬牙切齿,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怒瞪着高君琰。
余太后殊无笑意,只冷幽幽地望着儿子:“既然不能圆房,你来这里有何意义?若要谈诗论画,吕贵人最工诗画。若要闻琴听曲,周婕妤雅善音律。若要观舞怡目,缪贤妃舞称国手。你何须来此?听母后的话,以后不要来了。就算你不信慈航道长,如今两国开战在即,你若与皇后日久生情,届时抵御北卫,反而有所顾忌。”
言毕,余太后转向沁水:“好孩子,难得你有自知之明,不肯玷污皇上。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哀家给你做主。虽说两国开战,但你放心,只要你不淫惑皇上,哀家自会护得你周全。”
沁水立刻跪地叩首,“臣妾恭谢母后圣恩,定会谨遵母后教诲。”
高君琰冷眼看着母后这一番作为,嘴角挂一丝冷嘲。心里疑惑不定,过去从来没发现母亲礼佛信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竟与慈航道长过从甚密,对其言无不纳?
余太后起身,拉过儿子:“走吧,腊八祈福那天,哀家亲自来接皇后去进香。”
高君琰和余太后离开后,沁水呆呆坐在榻上,心潮起伏。适才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倾泻而下。
辰哥哥……辰哥哥……我遇到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而这个人,是我的夫君……这是上天对我优厚,还是对我残酷……辰哥哥……
看见皇后流泪,伺候在旁的侍女们都垂首静候,不敢言语。
暮色降临,晚风渐起,殿内光线渐渐暗下来,唯有铜炉里的红罗炭哔哔剥剥燃烧,在殿内映出跳跃的红色光影。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开始点灯。
有侍女到沁水榻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娘娘,什么时候用晚膳。”
沁水抬起泪眼,呆呆地看看她,呆呆地环顾一周,忽然有种梦幻般的恍惚。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在这里?
蓦然间,她仿佛回到北卫宫廷,回到自己长大的芳德宫。那是在哪一年冬天?辰哥哥来看自己,他在殿门口,脱下黑貂大氅,有银色的雪花从上面簌簌落下。
随着那大氅滑落,露出他高大魁伟的身形,那样有力而且伟岸。当她快乐地向他跑去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望着她,那冷毅的脸庞永远是深沉的。只在深深的眼底,不易察觉地漾开一丝怜爱。
辰哥哥……
“娘娘,什么时候用晚膳?”侍女没听到沁水回答,低着头,又问了一次。
“我没有胃口。”沁水凄然说。
“皇后娘娘,香雪园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奴婢去给你折几枝供在殿内。炉火一熏,那香气分外清冽,娘娘闻着那香气,定会神清气爽,胃口自然也有了。”一个穿蜜色素缎棉裙、名叫玉蝉的侍女,上前笑盈盈对沁水说。
沁水木木地颔首:“好的,你去吧。”
玉蝉领命后,飞快地跑出未央宫,在寒风凛凛的暮色里快步走着,避开人多眼杂的宫中甬道,专跳花丛小径疾走。
很快来到一座宫室后门,只咳了两声,便有人来迎了进去。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寝殿。殿内灯烛通明,铜炉火炽,热气融融。
海棠雕花的奢华锦榻,铺着厚厚的雪熊皮。长达尺余的雪白熊毛,将曼妙妖娆的身姿几乎淹没。
玉蝉进来后,那淹没于雪熊毛里的身子,才直了起来。穿着销金大袖黄罗,搭配绣满缠枝牡丹纹的艳红色锦裙。满头珠翠光华,辉映着一张极其艳丽的脸。肤色白腻,细长的丹凤眼,悬胆般的琼脂鼻,樱唇极小却极饱满,有一种向人嘟起随时准备接吻的诱惑感。
此人是高君琰妃嫔中位份最高的,缪贤妃。闺名一个“筠”字。
缪筠微微一挑丹凤眼,妩媚流转,浅笑如花,“玉蝉,你且说。”
“皇上刚到未央宫,太后就到了。”
“然后呢?”
“然后太后说,两国开战在即,让皇上封锁未央宫,不要再来看皇后。”
缪筠嘴角衔一抹诡秘的笑,“恐怕这不是太后禁止皇上踏足未央宫的主要原因吧?”
“贤妃娘娘冰雪聪明。”玉蝉趁机大加奉承,“正是如此。奴婢听见太后说,慈航道长给皇上和皇后算过八字,据说八字相克,若鸾凤交合,会有血光之灾。”
“哦?”缪筠细长如丝的媚眼,蓦地睁大,“慈航道长?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啊。据说此人通鬼神,知天地,百算百灵。我记得与我们缪家世代交好的傅氏当初择地建宅的时候,不惜万金聘请慈航道长看风水。后来果然历经南齐,南汉,南楚,三朝而不倒。”
“不过……”玉蝉回忆起皇帝的神情,有些不安地说,“皇上好像不信这一套。娘娘听说过一个什么蓬莱预言吗?”
“蓬莱预言?”缪筠一愣。
玉蝉神色微微窘迫,“还请娘娘恕罪。奴婢没读过书,也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当时说的是什么,只仿佛听到好像有蓬莱一词。据说是慈航道长的一句预言,预示着南汉被我们大楚取代。”
“哎呀,哪里是什么蓬莱?”缪筠笑起来,笑声甜腻,神情娇媚,“是‘纹刀埋于篷篙,汉室绝于楚祚。’”
“娘娘见识广博,哪像我们这些贱奴,根本听不懂呢。”玉蝉忙说,“不过,玉蝉当时倒是听明白了一点,据说这句话,是皇上暗地里命令慈航道长说的。”
“是吗?”缪筠微微沉吟,“那么太后听闻了这一事实后,对慈航道长还笃信无疑吗?”
“是啊,奴婢看太后依然深信慈航道长,生怕皇上遭遇血光之灾,一再强调不许皇上去未央宫。”
“太后也太紧张了,本宫听你说,那位沁水公主,姿色只是中上,身材更是中下。皇上对六宫粉黛都是淡淡的,常以批阅奏章打发良宵。他不过去未央宫看看,不见得对那位公主有甚兴趣。”
“但是毕竟事关皇上性命,太后岂敢有丝毫松懈?”
“这么说,太后对慈航道长深信不疑?”
“依奴婢当时所见,确实如此。”
烛光明明灭灭流荡在缪筠脸上,不画而翠的蛾眉微微拧起,陷入沉思。
末了,她让玉蝉赶紧回去,免得皇后怀疑。
玉蝉走后,她托腮久久歪在榻上,娇艳如芍药的面庞,掠过歹毒的阴影,“哼,血光之灾……不管慈航道长所言是否灵验,我也要试一试。高君琰……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置你于死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