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南楚军队从两边山林撤退,整整齐齐在官道上列阵。他们进谷时得到探马报讯,说一位女子与两个男子在谷中,那两个男子正在兵戈相向。因为不能肯定是不是沁水公主被劫持,怕惊动劫持者致使公主受伤,楚军进谷时,马蹄是包了布帛的。
此刻,楚军在黎明寂静的天光下集结,也未发出一点声响。
萧辰冷眼看着楚军训练有素的状况,心里对那素未谋面的高君琰不由刮目相看。心想,此人绝非池中物,必不会甘于久居北卫宇下。不知沁水嫁给这样的人物,是祸是福。
前来迎亲的豫章王怕北卫公主不会骑马,令军队带了一部马车随行。此刻,李铭锡令人将马车带上来,请沁水乘上去。
沁水还未表态,萧辰将她抱下马背,横抱她于怀中,旁若无人地走向马车。
沁水仰躺在辰哥哥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清晰地将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烙进了心底深处。
她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这张脸了。这横绝四海的剑眉,这冷铁一般的黑眸,这拔面而起的高鼻,这线条刚毅的薄唇,将永永远远带着那刀削斧凿般的轮廓,镂刻于她的心尖处。
而每次,当他低头触到她的目光,冷毅的眼眸深处,就会有深邃的柔情,一丝一缕,缓缓地缭绕而出。
这一段距离,十万大军静静地驻立等候。有南楚大军,有北卫薛奉先的残部。
李铭锡在旁边就近目睹了这一幕,心里几乎能够肯定,这对兄妹绝对有暧.昧。
想到自己国家的皇后,竟有这等不耻情事,他的眼光变得冷厉起来,像两柄利刃投向萧辰。
萧辰抱着沁水登上马车,将她放在软榻上坐稳,也不多看她,只说:“辰哥哥就在车窗外骑马送你。”
说完转身就走,沁水拉住他的袖子,萧辰身形微微滞了一下,沁水已经从后面抱住他,哭喊:“辰哥哥,带我走,我不管母妃了,我什么也不管了,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
萧辰还未及作出反应,李铭锡的头探进来:“晋王请快一点!末将知道你们兄妹情深,难舍难分,请到了前方昆州再叙别离,莫让我们殿下和皇上担忧!”
萧辰回身抓住沁水的手,低声轻哄:“沁水,先这样,等到了昆州再说。乖啊,辰哥哥就在你车窗外,绝不远离半步。”
沁水泪落涟涟,依依不舍地放开,萧辰趁机摆脱她,下了车,骑上骕骦。
而沁水自他一下车就撩开车帘。只听骏马嘶鸣,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奔驰起来。沁水一直扶着车窗边缘,倾身探出窗外,不时向萧辰伸出手去。
萧辰骑马紧随着她的马车,在她每次伸出手的时候,策马靠近握住她的手,握一会儿,才放开。
“辰哥哥——辰哥哥——”她不断呼唤他,珠泪盈然。
而他什么也不说,乌黑的剑眉深深压于眼眸上方,只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微微扬眉,对她露出温存的表情。
有谁知道,其实他心底也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沁水……沁水……
这个名字,在心里喊了无数次,每次都会带起无边无际的柔情与心疼……
这时,身后突然马蹄声疾,仿佛有人在喊:“侯爷——侯爷——”
这是他在吴越国这两年,经常听到的称呼。然而,此刻,他沉浸于沁水从车窗里探出的目光,竟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喊他。
直到李铭锡喝令大军停下,马车也停下,萧辰勒马回身,看见贴身侍卫蒋昕,纵马如飞,向他驰来,脸色慌乱:“侯爷——夫人不好了!”
萧辰在吴越国被封为宣城侯,跟随杜放从北卫来投奔的蒋昕,也跟随吴越人通常的称呼,叫他侯爷。而他口中的夫人,正是吴越世子的亲妹妹,南康公主。嫁给萧辰不久就有了身孕,因为还未到产期,此番萧辰才能请命为吴越世子抢亲。
蒋昕在萧辰面前猛地一收缰绳,身下坐骑长嘶一声,扬蹄立住。
“侯爷,世子派人到处找你,刚接到消息,夫人早产,情况危急,请你赶紧回宣城,不然,若有不测,恐怕见不上最后一面。送亲的事,世子说让末将代劳!”蒋昕气喘吁吁地说出这番话。
萧辰心中也急,虽然对南康公主并无多深的爱,但那秀婉的女子对自己情深意挚,这种情况无论如何得赶紧回去。
于是萧辰对车内的沁水说:“沁水,不能送你到昆州了,蒋昕是我心腹侍卫,他送就如同我送。”
沁水疯了一样从车窗里往外跃,似乎想要跳上萧辰的坐骑,与他一同离去。萧辰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低声劝说:“沁水,我妻儿难保,必须立马赶回,不要再给辰哥哥添麻烦,好吗?”
这句话如冰水迎头浇下,沁水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是要去嫁人,而辰哥哥自有妻儿。自己就算跟了去,又算什么呢?
满心满肺都是冰冷的凄楚,沁水身子往后颓然一松,萧辰立刻用力将她推进车内,拉住马缰正要调头,沁水突然又一次跃起,抓住他的衣角,声泪俱下地呼喊:“辰哥哥,等一等,我有话,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过来一下……”
萧辰心中不忍,又策马回身,靠近车窗,俯身低头,沁水攀着他的手臂,在他耳畔,用急促而又凄哀的声音说:“辰哥哥,我想到一个办法逃避侍寝,绝不会让那个高君琰碰我。要设法让父皇醒过来,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妹。沁水一定会把干干净净的身子留给你,沁水永远永远是你的人……”
这样的话竟如针刺般扎进萧辰心里,他猛地眨眼,将泪水逼回去,俯身,声音低沉深厚:“沁水,这些都不重要,辰哥哥只要你过得好。”
“没有你我怎会过得好!”她满面悲凄,从车窗伸出双手,想要拉住他的马缰,泪水倾泻而下。
而他在这句话牵扯出的剧烈痛苦中,咬牙强行拉过缰绳,拨转马头,留下一句:“沁水,保重自己!”扬鞭纵马,疾驰而去。
她大半个身子探在车窗外,双手依旧保持前伸的姿势,汹涌的泪水淹没了眼前能看见的一切。
大军重新开发,往昆州方向,蜿蜒而行。
马车一个摇晃,重新启动。沁水双手撑着车窗边缘稳住,身子依然往萧辰消失的方向探着。风卷起杨花点点扑在面上,逐渐分不清是杨花还是脸上的泪滴。
模糊的视线里,辰哥哥策马远去的身影,沿着大军前行的反方向飞驰。那一袭风中翻飞的银色披风,映着阳光,在十万大军扬起的漫天黄尘中明灭。
这个在她八岁那年抱着她跳进冰湖的男人,这个为她在雪地里赤.裸双腿跪了一整天的男人,这个她此生永不会变心的至爱,他又一次走出了她的生命。
(第二卷“往事篇”到此终,下一章进入第三卷“真相篇”,所有悬念都将在下一卷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