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御婚车的车夫,正慌乱失措地看着这一变故,一时来不及做出反应,突然眼角余光看见一袭红衣。刚想回头叫一声公主,眼前一黑,就栽倒于车下。
沁水手里举着黑漆的踏几,那是下车时拿出来踏脚的。沁水呆呆地看着滚翻到车下去的车夫,浑身发抖。她并不想取其性命,是以没有用上全力,但愿他还活着,但愿他还活着。
满心都在愧疚地祈愿,却不想,婚车前套的四匹骏马,失了控制后,突然没命地狂奔起来,很快就掀翻周围的人马,踩踏着乱兵,如压倒一片麦苗般碾出一条道路,向山道一旁奔驰而去,很快就将混战中的大军抛到了后面。
沁水一边回头大喊:“辰哥哥——辰哥哥——”
一边慌乱地拽着绳辔,用尽全力往后拉扯,试图阻止狂奔的马匹。她虽然精于骑术,但是从没驾驶过四匹马拉的车,毫无经验,一阵乱拉乱扯反而使马匹发了狂,四匹马各朝一个方向奋蹄奔跑,扯动着婚车左右晃动,剧烈颠簸。
婚车眼看就要倾翻,忽然后面马蹄声疾,一道身影凌空跃起,银白披风随风猎猎飞扬,银色盔甲在阳光下闪射出冷冽的光芒。
“辰哥哥!”
只一瞬间,他就落在沁水身旁,在马车翻倒之前,紧紧揽住沁水的纤腰,提气一纵,跳离倾覆翻滚的马车。
而那匹雪白的骏马显然是神马良驹,颇通人性,从主人跃向马车起,就小跑着紧跟,等候着主人。
待那白色身影带着另一个红色身影纵身而起的瞬间,白马疾跑上去,让他们稳稳地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扬蹄奋力飞奔起来。
辰哥哥……
耳边是风在呼啸,迎面的风猛烈地拍打在脸上。她的眼里已经全部都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的感觉就是剧烈颠簸中紧紧拥住自己的强壮身体。
那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从身后猛烈地冲涌上来,将她包裹得无法呼吸。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这样春草bo发、草浪连天,他乘着马车驶离了她的视线,没入了远方白云与绿草的连接处。
如今,还是这样绿草入云,而他乘着白马,从草浪与云浪的尽头,杀出一条血路,向她飞驰而来。
辰哥哥……
她不禁将脸侧向后方,往他衣襟里蹭,贪婪地嗅着他所独有的香气。与此同时,他一边抖着缰绳御马前行,一边低下头用脸来挨她的脸,在她耳畔低沉地呼唤,“沁水,是我,是你的辰哥哥……”
“哪里来的强盗,来抢压寨夫人么,也不看看本公主是谁!”她带着泪水笑着大喊。
常年深蹙眉峰的男子,在风驰电掣的骏马上笑开来。
还是这样可爱,这就是他最最亲爱的妹妹啊。
草浪在马蹄下起伏,烈风直扑襟怀,视野两边的田野、山峦飞速地后退。
身后,突然响起急骤的马蹄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呼喊:“放下公主!放下公主!”
“不好了,辰哥哥,大军追上来了!”
萧辰剑眉微微一轩,将沁水搂得更紧:“追上来正好,我就等着引他们入伏。”
沁水心里腾起无尽爱慕与骄傲:这就是她的辰哥哥,用兵如神,算无遗策。
萧辰对这一带的地形显然事先摸熟了,他带着沁水,策马七拐八绕,进入另一道山谷。
而薛奉先因为有天后旨意,若不能将沁水顺利交到南楚手里,薛奉先革职流放。是以,薛奉先带着残余的几万大军,紧追不舍。
萧辰骑术超群,始终遥遥领先。他估摸着后面大军的速度,率先进入谷中,仰头朝着左侧山腰上喊道:“大哥,小弟来也!”
山腰处,明黄大旗霍地从山林里升起来,旗帜旁站着一个人影,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对着山下呼应:“贤弟,为兄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沁水扬头远眺,一眼认出:正是当年来向父皇求婚的吴越国世子,赵嘉。
萧辰在马背上回身,看见后面尘头大起,知道大军快要入谷了。于是朝赵嘉挥挥手,然后抱着沁水继续驰马向前,顷刻之间就驰出了这道山谷。
刚刚出谷,身后就腾起一片金鼓齐鸣、喊杀震天、滚木下山的轰响。
带着这片余响和长长一道黄尘,萧辰的坐骑一出谷就向左侧绕行,绕过几座山脚,远远就看见明黄大旗飞扬,赵嘉已经带兵到山下来迎接。
萧辰抱着沁水,跃身下马,稳稳放下沁水后,拉起她的手,“快来见过世子。”
这两年萧辰在吴越国避难,吴越世子爱其满腹韬略,解衣推食,以国士相待。后来又举荐给吴越王。
这年头,北朝的叛臣在南朝做官,南朝的逃犯在北朝为臣。吴越国也不例外。他本臣服于北卫,但萧羽一铲除兰氏,就下旨宣布萧辰无罪,仍旧袭封晋王。所以,吴越王公然收容萧辰,也就不怕得罪北卫。
萧辰被吴越王封为宣城侯,赫图放走的萧辰残部也来投奔,于是萧辰在吴越国也算是落脚了。但他很懂韬晦敛抑,虽然有宣城做封地,但是此地所有官员,他都让世子任命。杜将军等自己人,他也主动让其投入世子军中,而绝不单独拥兵。
世子见其诚心拥护,更是有意拉拢,两人遂结拜为兄弟。
“有劳大哥在此埋伏久候,小弟幸不辱命!”萧辰拉着沁水上前,先向赵嘉抱拳一礼。
“哪里,为兄不辛苦,辛苦的是贤弟。为兄这里准备了薄酒,为贤弟和令妹接风洗尘。”赵嘉对着萧辰拱手还礼,眼睛却看着沁水。
沁水几年前跟他见过面,还蒙他赠送了定情扳指。现在,辰哥哥又拉着自己让她见过世子。于是沁水落落大方上前,也不行礼,只笑意盈盈,朗声道:“几年不见,要不是辰哥哥介绍,真要认不出世子了。”
赵嘉见她还是当初那副没心没肺的顽皮模样,心里既爱且忧,不知这样的女孩,心中可知晓男女之情。年近而立的世子,面对这小小女孩,竟也有些无措起来,连忙一揖为礼:“公主未认出嘉,嘉却是一眼就认出公主来了。”
沁水挑起嘴角一笑:“是吗?看来别人都女大十八变了,独我女大十八还未变。”
赵嘉笑而不知如何接口,他素知她牙尖嘴利、顽劣不堪。而他,偏偏就是喜欢极了这样的女孩子。不由得漾开一脸疼爱,百般宠溺地望着沁水傻笑。
这时,赵嘉的手下端上来两杯酒水。一路风尘,萧辰和沁水都渴了,接过就喝。
萧辰一边举起酒爵挡住眼睛,一边向沁水掠了一眼。没想到沁水假装文雅地以袖掩饮,却躲在大红广袖下,朝萧辰使眼色。瞥一眼世子,瞪瞪眼,做嫌恶状。又朝大道那边扫两眼,再飞一个媚眼。
她本想暗示萧辰,那个世子插到我们俩中间来,真讨厌。辰哥哥,快带我走吧。
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平常人看见非得笑破肚皮不可,但萧辰本就是一个极不爱笑的主,加上他超越常人的深沉与定力,所以他视若不见,照旧不慌不忙地喝自己的酒。
沁水心中大急,难道辰哥哥抢亲是为了吴越国世子?难道,自己不嫁给南楚,就得嫁给吴越?
正在心急火燎,突然士兵来报:“禀告世子,已经遵从世子嘱咐,活捉了北卫骠骑将军。”
沁水一听薛奉先被活捉来了,顿时计上心来:“世子,能不能请你让薛将军到这里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