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到这里,那双紫色的眸子再也无法平静,侧向轩外,掩饰着眼中的情绪。
酒是在讲述的过程中慢慢端上来的,一向嗜酒的女孩,此刻却喝得极慢。泪水不断落进白玉卮里,溅起一圈圈金黄的涟漪。
湖上水风轻,霜露冷,晚霞流照,暮色半笼。
……“我才是沁水公主!你的封号,你的衣服,你的辰哥哥,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我要全部夺回来!”……
去年初遇时,她在她耳畔凄厉的喊话,倏然萦回于此刻沧波荡晚的黄昏。
如果不是父皇侵略南朝,占领临江郡,屠戮严郡守一家,姐姐也不会流落他乡,卖入青楼。
但是,如果没有那场灾变,母亲就不会落入父皇手里,那么自己也就不会来到世上。
也就是说,她的出生,她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姐姐失去亲人、颠沛流离之上。
就连她的封号,原本也是给姐姐的啊!
那么辰哥哥,难道也是……?
姐姐跟辰哥哥,有怎样的过去?为什么辰哥哥自己不记得?辰哥哥不是绝情之人,又不曾因伤病失忆,若曾与姐姐相恋,怎会抛诸脑后?
“后来呢?姐姐你还没有说完吧?”本来不忍心再让姐姐说下去,念及辰哥哥,沁水迫切追问。她希望接下去,姐姐的故事应该与辰哥哥有关了。
涌月轩外,暮烟万顷,湖波浩淼,菰蒲无际,水鸥盘旋。
“后来?”舒雅缓缓转过脸,凝视着沁水,许久,她的唇际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飘渺如寒烟冷雾:“后来我成了江州头牌妓院的头牌阿姑。”
沁水心上犹如被薄刃划过,尖锐的痛。
长而微翘的睫毛深深垂下,映着轩外云水霞光,在绝美的容颜落下淡淡凄寒的影,纤长玉指转着手中酒卮,“要想把第一次留给最爱的人,怎么可能?我不能,你也不能。”
沁水沉浸在悲伤怜悯中,起初并未留意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语气的阴毒。
闷闷地举起酒卮,欲饮,她忽然停杯,乌黑明亮的眼眸在白玉卮上方一闪,“呃?姐姐为何说我也不能?”
“因为,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迷.情散。”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回答。
“迷.情散?”沁水还有些愣愣的,难以置信地望着姐姐。
“就是我第一次开.苞时,老鸨给我灌的那种药。”看着妹妹纯洁得不含一丝杂质的黑眸,舒雅既痛且恨。
“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沁水怒而起身,舒雅随之而起,广袖一掀,就将沁水推倒在地。
“药性就快发作了,你老实呆着吧!”冷笑着俯视她,紫眸中射出阴狠,“否则,你这样跑出去,一旦药性发作,随便哪个侍卫都可以上你。”
果然,身体里像有一把火燃起来,不是寻常醉酒的感觉。四肢绵软,但比醉酒的那种绵软,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软。沁水拼命摇晃脑袋,欲使自己摆脱药力。然而,绯红的晕色,已经像蔓延的火势般从她的眼眸,流泻满脸,再顺流到脖颈,连精致的锁骨都染了薄薄粉红。
“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她凄怆地喊,同时挣扎着想爬起来,轩外就是湖水,大不了一头跳进去。刚刚勉强起身,又被舒雅挥袖一推,往后颓然跌倒。
舒雅蹲下来,抚上.她夏日红莲般娇.羞的脸,触手滚烫,“是不是很热啊?是不是热得想脱.光全身衣服?你放心,赫图就快到了,让他给你一件一件脱掉,好不好?”
有晕眩的感觉在脑海里搅动,意识变得松散凌乱,只觉得一种灼热难耐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席卷了整个身躯。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还是竭力凝聚起神思,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伸出颤抖的手无力地攀住舒雅的衣襟:“姐姐……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休想!当年我就是这样被灌下催情汤,把处.子.之.身给了不爱的人。如今该你了!”舒雅狠狠掰开衣襟上的那只烙铁般滚烫的手,眼神狠毒,神情疯狂,“一母同胞的姐妹,你是天潢帝女,我是青楼妓女!你在父母怀里受宠的时候,我在男人身下受辱!而造成这一切的,全是你那该死的父亲!他杀了我母亲,杀了我的祖父和祖母,你是他亲生女儿,现在他状如白痴,就该由你来替他受罪!血债血还,你懂不懂!”
药性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焦躁欲狂的感觉折磨着她,滚烫的肌肤已经快要容不下片缕,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撕扯最外面的半袖衫,眼神迷离狂乱。
舒雅垂目看着沁水的状态,知道火候到了,唇边衔着凄凉恶毒的冷笑,低首理理衣襟,拍拍裙褶,启步欲走。
沁水却猛然抓住最后一丝定力,涣散的眼眸极力地凝聚,微弱地喊道:“姐姐……去,去掖庭署,查我的出生年份……”
用尽了全力维持所剩无几的一点理智,沁水最后的声音完全没了气力,微弱得几不可闻。
也不知道舒雅有没有听见,她步履不停,绝然走了出去。
在涌月轩外的复廊里守候已久的赫图,像一只狂躁不安的饿狼般走来走去,见到舒雅的银白洒朱砂复纱长裙迤逦而入,他犹如猎豹敏捷地跃起,“妹子,我可以进去了么!”
舒雅以手掠鬓,浅笑如烟:“哥哥快去吧,沁水已经等不及了。”
她话音未落,赫图强壮矫健的身影已经掠过去了。
她的唇际,依然衔着那一抹凄寒的笑,定定地站在那里,神思飘忽。
复廊里的雕花漏窗,漆色红艳如血。湖上的清风将暮色一点点吹进来,廊子里逐渐幽暗。
修长的身影立在漏窗前,任晚风吹起轻薄衣裙。狠毒阴戾的神色,渐渐散去,一滴清泪,沿着那张美艳的脸,缓缓坠落。
她想起竞价那一日,她的一支疏勒舞蹈,引得台下众生颠倒。有几个男人当场喷出鼻血。
最后买她的,是南汉的淮南王刘炆。然而,临到开.苞那一晚,看见那个皱纹纵横、鬓染霜雪的老男人,色.迷.迷的眼神。本来已经被飘红劝好的她,无端地又反悔了。
她假意娇笑盈盈,频频劝酒。等淮南王喝醉,她借口如厕跑了出来,想要悄悄逃跑。然而狡猾的老鸨早就料到,喊了几个龟.公堵住了她。
淮南王手下最得力的家奴,闻讯赶来,气势汹汹地找老鸨理论:“我们王爷付了你这么高的开.苞费,你这老货怎的恁不识相!”
于是,老鸨和淮南王的几个家奴合力,强行将舒雅摁住,撬开嘴,灌入催情汤。
那一年,她跟现在的沁水一样大……
沁水最后的模样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当时的自己,就是那个样子吧?像发.情的母.兽,迷乱而疯狂,每一寸肌肤都燃烧着对男人的渴望……
然而,当她绝然离去时,她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姐姐……去,去掖庭署,查我的出生年份……”
她是这样说的吗?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
蓦然间,一段久远而模糊的记忆穿过脑海。
舒雅脸色大变,手按在漏窗上,八角套海棠的镂空雕花烙入掌心,留下血红的印痕。
她修长的身影霍然一旋,往复廊尽头的涌月轩狂奔。那不顾一切的速度,让她的水红色绮罗广袖襦和银白洒朱砂的复纱长裙,飞扬而起、飘飘欲举,在幽暗的廊道里宛如一只被狂风卷起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