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洒满淡淡的秋阳,金黄的桂花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泽,重重叠叠的花影交映在玉阶上。
一辆小巧华丽的油壁车,停在昭阳宫前殿的车马广场上。
银丝堆绣的精致车帘“唰”地扯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跃而下。
浅蓝色窄袖罗襦搭配嫩黄色半袖,半袖衫上以金线绣了细密的折枝花,每朵花心还缀了一颗红色宝珠,熠熠闪光。下着橘黄色曳地长裙。头梳旋螺髻,髻上斜插一枝小小的蝴蝶钗。
她一下车就看见等候在阶下的舒雅,远远地就拼命挥手:“姐姐!”
嗓门高亮嫩脆,引得舒雅身边随侍的疏勒婢女们瞠目。在宫廷里这样咋咋呼呼、高声呼喝,即或是大漠王庭,亦是有失礼仪的。
何况,又不是八辈子没见面,犯得着隔着老远就大喊姐姐的吗?
再说了,从礼仪上来说,也应该先施一礼,口称“皇后娘娘千岁”,而不是大大咧咧地喊着“姐姐”狂奔过来。
看见沁水踩着一地阳光跑过来,整个人透出的纯真快乐,无端端地,就让舒雅刺痛。
沁水被兰太后幽禁在冷宫一个多月了,除了两个伺候起居的奴婢,终日见不到其他人,也不得走出冷宫一步。如今,兰氏倒了,沁水也被放出来,可以自由行动了。
她刚出冷宫就接到舒雅的召唤,迫不及待就赶来了。兰太后跟她说过,是舒雅建议将她幽禁冷宫。她曾经也有怨恨,但是一听说舒雅铲除兰氏、临朝问政,心里霎时充满感激和敬佩,再无纤毫芥蒂。
“哇哇,姐姐现在是承天大圣皇后,人称‘天后’。还将你和羽哥哥并称二圣。真是太了不起了!”沁水一走近,就拉着舒雅的手亲热地摇晃,嘴里甜甜地一通赞美。
舒雅却甩开沁水,一脸严厉:“像个什么样子,跪下!以朝见皇后之礼拜见本宫!”
沁水嬉皮笑脸地撒娇:“舒雅姐姐千岁,两千岁,三千岁!启禀千岁姐姐,冷宫潮湿阴冷,以致沁水寒疾侵骨,膝盖痛得很。恳请九千岁的姐姐体恤我,免了下跪之礼,可好?”
舒雅再也绷不住严厉的脸色,嘴角不自禁带了一抹弧度,横了沁水一眼,无可奈何地摇头,“没见过你这样没规矩的。行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思念已久的人。”
沁水好奇至极,跟着舒雅沿车马广场旁边小径,绕过正殿,走到东侧的一个院落。
还在院外,沁水就嗅到一股牲口身上特有的腥气。沁水的心猛地一跳,疾跑两步冲进院中,狂喜地大喊:“小白龙——小白龙——哎呀,可想死我了!”
小白龙见了旧主,也喜悦地长嘶一声,奋起马蹄就欲往前奔,却被系在马桩上的缰绳扯住,整个身体因此高昂而起,鬃毛飞扬,嘶鸣声声。
沁水直冲过来,一把将小白龙的脑袋搂在怀里,脸埋进马鬃蹭着,喜极而泣。“小白龙,小白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去年冬,沁水乘小白龙去劝降萧辰,后来沁水和萧辰双双被擒,押送回京的时候,小白龙并未与他们的囚车同行。当时赫州太守和舞阴侯商议之下,认为小白龙颇通人性、忠于旧主,如果路上沁水使诡计脱身,乘上小白龙的话,难以追捕。于是便单独押送小白龙回京,由皇宫里的御马苑重新收留。
微笑着看沁水与小白龙互相蹭着,舒雅走过去,也向小白龙伸出手,小白龙从沁水怀里挣出来,将头埋进舒雅手中,同样亲昵地磨蹭着,不住打着欢快的响鼻。
沁水斜眼看着,微微撅嘴:“对了,姐姐,上次你是用什么法子驯服小白龙的?”
“我们是姐妹嘛,他喜欢你,自然也会喜欢我。”舒雅顺着鬃毛抚.摩小白龙,抬目对沁水意味深长地一笑。
沁水一愣,不知为何,这话像投石入水,在沁水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的震荡。
“傻瓜!”舒雅忽然发出娇媚的笑声,用手轻拍沁水后脑勺,“姐姐逗你呢。小白龙再通人性,也不至于此。当初我一眼认出小白龙是疏勒种的马,疏勒马有很特别的驯服之术,你若感兴趣,日后常到昭阳宫来,姐姐慢慢教你。”
“那是自然。”沁水回过神来,巧笑倩兮,“以后我会常来向姐姐请教,不仅是驭马之术,还有驭人之术。尤其是,驭夫之术。你看羽哥哥,被你给迷得唯妻是从。好叫人羡慕呢!”
舒雅嫣然一笑:“你羽哥哥哪里比得上你辰哥哥。你辰哥哥为了心爱的女子,可以放弃大军乘胜而进的大好形势,放弃挥师入京登基坐殿的至尊前程,在雪地上跪一天一夜以致双腿残废。不知妹妹是如何把一个男人迷成这样的,姐姐应该向你学习才是。”
听她提起辰哥哥,沁水眼里漾开温柔的水波,嘴角弯起甜美的弧度:“姐姐既然知道沁水与辰哥哥感情深厚,那么,沁水有一事要相求姐姐!”
紫眸里掠过一抹歹意,舒雅勾起莫测的笑:“这事,我们一会儿慢慢谈。我在后苑水殿备了美酒鲜果,请妹妹与我共赏园景。如何?”
昭阳宫后苑引渠注水、植荷种菱,辟了一个大湖。时已入秋,湖上原先碧叶连天、红蕖映日的美景已经凋零。唯余残荷瑟瑟、沧波茫茫。
涌月轩临水而建,其实严格来说,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寝殿。由复廊连接陆地,殿内设四面镂空落地长窗,夏夜宿于此处,满室波光月影,一枕风露荷香。
此刻,四面长窗大开,寝殿又变回一座水轩。室内铺设精美的丝织坐垫,流云飞动的彩绘漆案上摆满时鲜瓜果。
沁水一眼扫过,急切问道:“姐姐适才说有美酒,何在?”
舒雅眼波一横,微带责备:“你好酒无量,只怕姐姐话刚起头,你就喝倒了。所以我吩咐了,最后上酒。你先吃点心和瓜果。”
舒雅在隔着漆案的对面跪坐下来,瞥了一眼沁水不合礼仪的坐姿,摇头笑笑。拿起案上银刀和蜜瓜,白得近乎透明的纤指,持刀剖开蜜瓜,灵巧地削成数瓣,一股清甜润泽的香味飘散开来。
“这是疏勒瓜,名气不如进贡的鄯善瓜,你姑且尝尝吧。”舒雅递给沁水一块。
沁水含笑接过,先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嘴里念叨:“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嘛。鄯善人跟疏勒人有区别么?鄯善人里有没有紫眼睛的人啊?”
舒雅以优美的手势拈了一瓣蜜瓜,衔在嘴里轻咬,模样极其娇媚。“紫色眼睛的人,在大漠其实是很稀罕的。不论疏勒人,鄯善人,莎车人,岐屠人,紫色眼睛都十分罕见。比较常见的,有蓝眼睛,绿眼睛,琥珀色眼睛,浅褐色眼睛。”
沁水一边津津有味地嚼食蜜瓜,一边睁大了眼睛兴致bobo地听着。
舒雅优雅细致地吃完一瓣蜜瓜,慢慢抬起光艳照人的紫色眸子,凝望沁水:“想不想听疏勒人的故事?”
“好啊,想听!姐姐快讲!”沁水一边拍手兴奋地说,一边从漆案上的白瓷盘里拈起一块蜜瓜,继续吃得汁水横流。
注释一:半袖,盛行于隋唐。衣袖比上衣短一半,多套在襦裙之外。
注释二:箕坐,在坐垫上两腿撇开,像簸箕般的坐姿。是极为无礼和不雅的坐姿,据说孟子当年进房看见妻子这样坐,大怒之下欲休妻,孟母劝道,你妻子是在自己屋内,夫君不在之时才这样坐。可见,在夫君和长辈面前,是不可以这样坐的。标准坐姿应该是跪在席垫上,臀.部垫在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