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季常上班时,秘书小杨照常将当天需要处理的文件送了进去,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攥着一封挂号信,平时如果有往来信件都是小杨代为拆阅和回复,但这封挂号信在封口处用封条贴得整整齐齐,还特别注明私人密函,信封上整齐的打印着“季常总经理亲启”的字样。
寄信的人如此慎重,小杨也多长了几个心眼,没有像平常一样拆阅,而是把这封信郑重其事的摆在了总经理办公室的案头上。
季常忙着先处理了一些紧急事务,然后匆匆忙忙的赶去市政府开会,还是为了拆迁的事情,市里决定出面作最后一次协商。
会议开完已经接近中午,季常抬腕看了看时间,决定直接开车去荣丰集团接薇薇。
中午时间有限,两人就近挑选了一家餐厅,由于经常光顾,侍者已经十分熟悉他们的口味,不需费心去点,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安排。
热腾腾的菜刚端上桌,后面一位侍者就领着一个男人匆匆尾随而至。
“纪寒,你怎么来了?”两人惊讶的问。
纪寒喘息未定,满脸焦急的朝薇薇说:“刚去了你办公室,秘书说你们来这里了。”
薇薇更加诧异:“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怎么不打电话呢?”
“你关机了。”
掏出手机一看,果然黑屏了,薇薇不好意思道:“没电了。”
纪寒没功夫计较,喝了一口桌上放着的饮料说:“蕾蕾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两人不约而的望向他。
他摇头道:“比那还要糟,她昨天跟我妈拌了一下嘴,我帮妈争执了两句她就生气了,离家到现在还没回来。”
“问过她家里没有?”季常冷静的问。
“都问了,她爸妈、亲戚家还有朋友那里我都打过电话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手机也关了,我真担心她会出意外。现在也不敢告诉老爸,不然他们会更生气的。”纪寒浓眉纠结,急的焦头烂额。
“还没吃饭吧?”季常一边吩咐侍者再添碗筷,一边转头对他说:“先吃饭,填饱肚子让薇薇陪着去你老婆爱玩的地方再找找。”
纪寒坐立不安,哪还有心思吃饭?胡乱扒了两口就不肯再动筷子,只死巴巴的盯着桌面出神。
季常和薇薇见纪寒心情不好,也很快结束了午餐,走到餐厅门口,季常与他们分手说:“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如果还没找到,也来跟你们一起找。”
纪寒赶紧表示了感谢,开车载着薇薇直奔唐晓蕾经常爱去的几个娱乐会所而去。
这头季常回到办公室一眼就望到桌上的挂号信,他疑惑的拿起来看了看,发现信封地址栏又没有落款,心中暗自揣测:难道又是恐吓信?他不由得联想起前段时间薇薇收到的信,上次是一个“死”字,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两张普通的信笺纸掉落出来,可能是什么广告宣传单,季常暗笑自己的多心,躬下身从地上拾起飘落的信笺,翻转过来,看见纸张抬头用大号的黑体字打印着台北市丽人医院几个大字。
仔细一瞅,原来这是两张医学报告单,而单页的后面还附着一张便条,上面用仿宋体打印着几行小字,季常凑近一看,瞳孔不由得放大了几分。
随后,“砰”的一声炸响从总经理办公室里传出,震的门外正在打盹午休的小杨浑身一阵激灵,头脑还未清醒就从旋转座椅上弹跳起来。
“季总,发生什么事了?”小杨紧张掀开一条门缝,探头探脑的询问,眼前一个被砸的水杯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溅落了一地。
“出去!”季常抑制着怒气,但小杨仍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自从担任秘书职务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季总脸色如此难看。
他赶紧关上门溜回自己座位,不时用惊恐的小眼神偷瞄一眼总经理办公室。
室内鸦雀无声,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其实季常早已将信纸愤怒的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将自己靠在皮质座椅里,顺手从烟盒里取出一支中华衔上,他双目微垂,若有所思的盯在烟上,却并没有立即点燃它,他把玩着一只纪梵希打火机,一开一关间,任那一簇簇小小的火光从手指间穿过,慢慢散发出神秘莫测的光晕。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轻弹,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之后,火花时明时暗的跳跃着,他凝视良久,将火苗缓缓凑近,然后办公室里逐渐就有袅袅的烟雾升腾弥漫开来。
季常在一吸一吐中,感受着香烟带来的麻木,越来越多的烟蒂被拧碎在烟灰缸里,堆积成一座坟墓的形状。
这是真的吗?他不断的问着自己。
震惊夹着压抑的疼痛像潮水一样卷来,他已全然无法冷静,胸中那团无形的怒火燃烧着他,如同树枝快要燃尽前的哀鸣,他感觉自己也即将被嫉妒和愤怒的火苗吞噬。
已经无法去判断写这封信的人究竟有何目的?他只是不敢相信薇薇竟然有着这么肮脏的过去。信上的内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把利刃从他心尖上深深划过。
“我不是让你们随意玩弄的傻子!”季常咬牙切齿的迸出这一句,然后弯腰从垃圾筒里捡起刚才那团信纸,小心捋平,叠好揣进了衣兜里。
纪寒和薇薇找遍所有唐晓蕾可能去的地方,仍是一无所获,两人正在沮丧,纪寒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没精打采的接起来,薇薇则在一旁关心:“谁的电话?”
“好、好、好的。”接连几个“好”字之后,纪寒挂断电话,望着薇薇雀跃不已:“找到了,蕾蕾和凡在一起!”
原来,昨日吵嘴之后,唐晓蕾想静一静,就独自跑到江边坐了一夜,其实早已经想通了,只因是自己先负气离家出走,这会儿便不好意思回去。
春天的江边风大,加上早饭和午饭都没进食,她早已饥肠漉漉,无奈出来时根本没有考虑钱的问题,本想回娘家蹭饭,又怕父母问东问西,身无分文的她想来想去,决定先向夏羽凡求助。
“那我们快过去接她吧。”薇薇急切的说。
“不用、不用,凡说马上载她过来。”纪寒拦着薇薇,神情已经如释重负。
片刻之后,夏羽凡果然载着唐晓蕾出现在江边,纪寒激动的拥抱了老婆,所有误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薇薇唇边泛起浅浅的微笑,眼神不经意望向旁边那抹欣长直立的身影,一如往昔般孤傲,夏羽凡任江风吹得衣袂翻飞,仍岿然不动,满头碎发也随风摇弋,逆光拉长了背影,倒映出他深邃的侧脸。
她很想和他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自己一开口他便想走,更怕他的冷漠仅仅只是针对她,可是不说,他的一条长腿已经跨到车上,此时如果再迟疑不定,她不知道过了今天以后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叫住他。
就在她矛盾之际,他突然扭头问她:“你开车了吗?”
“没、没,我坐纪寒车来的。”她结结巴巴,不敢正视他的表情。
“那走吧,我载你回去。”他倒显得十分坦然。
“不管他们了吗?”薇薇迟疑。
他半眯着眼睛望向那对幸福的人,喃喃自语:“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不是吗?甜蜜的人是不需要多余的人来打扰的,薇薇跟上他的脚步,不再回头。
黑色的悍马跟它的主人一样,冰冷沉默,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这个骄傲的男人,他们究竟该是什么关系:朋友、亲人、爱人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已经完全迷惑。
坐惯了舒适的跑车,薇薇一时难以适应越野的高大,上车明显吃力,夏羽凡伸手想去拉她,她却本能的躲开,气氛顿时卡住,变的十分尴尬,她意识到不对,小声嗫嚅道:“我、我自己可以上来。”
他很受伤,语气有些酸涩:“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不可原谅?”
她愣住,任由这迷离的脸庞深深地映进她眼里。
夏羽凡的眼神轻易越过她的双肩,看向窗外的莺飞草长,多少往事潮涨潮落,伴着岁月弹指一挥,匆匆而逝,她永远不会知道再次看见她时,他的心里布满了什么滋味,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和牵挂,此时此刻,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她沉静的坐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窗外夕阳西下,落日余辉倾洒在她如花的容颜上,勾起往日相思如一根蔓条,竟生生勒得她仿若缺氧。
不恨吗?不可能不恨,就连她的身体都还清楚的记得手术钳在血液里划过的那种剧烈痛楚,她又怎么可能忘记黑夜里嘶心裂肺的呐喊?可是恨,又有多恨?又能恨他什么呢?
“不要说,我知道了。”勿须多言,聪明如他怎会不知她心思?他发动车子,狂飙而去。
他该彻底沉默的,但偏偏他还是想问:“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嗯,还好。”她微微侧头,似乎不愿过多提及现在的生活。
他锲而不舍,接着问:“他对你好吗?”
“好。”这是真话,所以她答得干脆。
夏羽凡心里一时疼的翻江倒海,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知怎么的就紧紧抠起蜷缩成一团。
她过得幸福,他本应高兴,但为什么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呢……为什么还不结婚?”
仿佛触到雷区,夏羽凡心神俱震,猛然踩住刹车,一阵剧烈摩擦之后车子戛然而停,因为惯性,两人的脸险些撞到前挡风玻璃,若不是都系着安全带,在这样的速度下刹车,他们真是不要命了。
惊喘平复之后,她才听到他的声音:“你希望我和谁结婚?”
希望他和谁结婚?她不由得望了他一眼,这还真把她给问住了,他愿意和谁结婚她又管不了。
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她只得惴惴的说:“倾的孩子都出世了,你也该成家立业了。”
夏羽凡扯起若有似无的笑容,反问:“你呢,为什么不要孩子?”
“我们还没……准备好……”
他眸光一闪,轻轻抚上她的脸:“你……不是因为我造成的吧?”
“当然、当然不是。”她耳根发烫,心慌的躲避开后,眼神中藏着一些怨怼,他不会知道他手指的温度轻易就可以焚烧她的理智吗?
夏羽凡悻悻的收回手,一丝落寞染上他俊美无铸的脸庞,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竟然勾画出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来。
他的气息再次触痛了薇薇心底那个隐隐痛过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留恋他,可是曾经的那些美好,都那么清晰的印在她心底,那些青春岁月的见证,那些纯真记忆的印迹,都让她历历在目,清晰可辩。他们之间谁对谁错,恐怕永远都说不清楚吧。
夏羽凡居然没再继续追问,他重新发动了车子,黑色悍马奔驰在灯火阑珊的光影里,犹如一部时光穿梭机,承载着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薇薇偏头望向窗外,心里沉甸甸的。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藏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又或者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祝福。
到了香江丽景公寓大门外,夏羽凡倒是很自觉的和她道别:“我就不进去了。”
她点点头,默默地望着他的车如箭般隐没在黑夜里,心底莫名惆怅。
命运似乎早就注定了结局,不然为什么每一次远离的总是他,而等待永远只留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