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仔细计算着季常回来的时间,既担心爷爷告诉他孩子的事,又怕季常问起她身在何处。
窗外月明星稀,夜凉如水。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这万家灯火的团圆之夜,她的伤心却这样突然的不期而至。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只是这惩罚为什么要由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来承受呢?短短的一个多月它还未长成人形,可他却因为选择错了父母,注定要被扼杀在腹中。
人,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呢?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她不能不心痛,不能不有所期待,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长得像她,还是像他的父亲?
哦,父亲,他的父亲是夏羽凡,一个压根就不想他来到世上的人。想到这里,父亲这个曾经温暖的词汇,终于也变得冰冷起来。
她的心纠结成一团,手指顺着温热的肌肤慢慢下滑,最后停留在小腹处,身体深处迸发出阵阵揪痛,令她不能伸展躯体,只能半蜷在床上,哭哑了嗓子:“孩子……不要怪我……狠心……是你的父亲不要你……是他不要你……”
有多少不舍,就有多少牵挂,但愿它们统统化为一夜的泪水,荡涤着灵魂,在震颤的心灵中得到永恒的忏悔。
如果能再次选择命运,她宁愿从来都不曾认识夏羽凡。
清晨东方吐白,微曦初露,慕百年一大早就兴冲冲的赶到医院探望,崔铭亦步亦趋,稳重的紧随其后。
“薇薇,季常好久回来?你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了吧?”慕百年见到孙女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有关季常的情况,满脸的红光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薇薇还未开口回答,就看到爷爷身后绵延逶迤的大群奴仆,不觉惊讶:“他们来干什么?”
“是这样的。”崔铭双腿并立,恭敬的向她汇报道:“董事长觉得这间病房太过于苍白,不利于小姐康复,让他们来是想重新打理一下周围环境。”
这已经是医院最高级的豪华单人病房了,爷爷还想干什么?薇薇疑惑的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众人忙碌。片刻过后,白色病房立刻被各式水果、鲜花和营养品装点一新,品种繁多,琳琅满目的教人目不瑕接,硬是把医院庄严肃穆的氛围瞬间转换成百货商场一般热闹。
慕百年捋着胡子满意的颔首,崔铭这才又指挥着佣人们将室内八成新的家具统统换掉。伴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套意大利进口高级软皮沙发和德国环保小冰箱就被安置进来,墙上两幅普通装饰画亦被一组梵高的名画取代,最后窗帘同样遭到淘汰,一并换成了薇薇喜欢的粉红色轻纱。
看样子爷爷是打算让她在这里安心待产了,薇薇轻叹一声,接过崔铭双手奉上的燕窝粥。
才舀了几口吞下,喉间就突然窜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呕了半天,除了一些清水外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无奈的指着燕窝,摇着头说:“拿走吧,我吃不下。”
“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叫他们去弄。”慕百年见孙女没有胃口,眉头便紧紧地琐住,面目也严肃起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薇薇抚着胸口缩进被窝里,面目更形苍白。
“那怎么行?”慕百年不赞同道:“昨天医生就说你思虑过重,加上贫血才会晕倒,现在你怀着身孕,相当于两个人进食,再不好好补补怎么撑的住?”
“我要打掉这孩子。”薇薇沉默了一会儿,等佣人们陆续退出后,才突然抬头坚定的说。
“什么?”慕百年大吃一惊,板着脸说:“我不同意,就算你跟季常商量好了,我也不同意你做掉我的重孙子。”
季常!这个名字令她心头一慌,浓浓的愧疚瞬间涨满心间,她双眸黯了黯,不想再骗爷爷:“季常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孩子的父亲。”
“开什么玩笑?”慕百年瞪大双眼,半天反应不过来,等他终于看清孙女并非玩笑时,才惊觉事情严重了,连带语气也急促起来:“那、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不能说。” 薇薇眉头微蹙,紧紧咬住下唇。
“你----”慕百年指着孙女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孩竟然也敢反抗他的权威。
老人的脸色由白到红到青,最后沉淀成赭石色,通常这种反应即表示他很生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瞒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慕百年毫不客气的指出利害,脸色一片铁青,“告诉我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薇薇频频摇头,心中早已愁肠百结,只是这万千悲伤谁能替她分担一二?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慕百年眸中闪出一点心疼,遂缓和了神色安抚她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对你负责,我绝不会为难他。”
“我、我不能说……你、你会要了他的命的。”她依然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分,慕百年见她如此倔强,火气又立刻上涌:“这么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对你负责?”
“是我不要他负责的。”薇薇凄然一笑,把所有责任承担下来:“所有的错误都是因我而起,我会想办法弥补的,您就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你认为我这是在逼你?”慕百年眸光渐冷,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浑身气得不停哆嗦:“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
她含泪点头,爷爷的心情她何尝不懂?可她更清楚事实的真相有多么残酷,这样的答案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尤其对于遵循了一辈子传统的慕百年来说,这简直就是辱没门风的奇耻大辱!与其让所有人都受到牵连伤害,还不如让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看到孙女眼角的泪珠,只怕再刚强的男人也会动容,何况慕百年已经风烛残年,更是容易心软的年纪,于是他再次放缓了语气,慢慢诱导着:“那你告诉爷爷,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泪水更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洇在被褥上湿濡了一大片,慕百年心知自己抗不过孙女,只得气呼呼的发泄道:“你不说,我是不会让你打掉他的!”
薇薇哽咽着抬起泪眼,突然问道:“难道爷爷不想让我和季常结婚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慕百年不悦的深蹙起眉头:“你和季常订婚早已人尽皆知,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你们乱来!我和你季叔叔都丢不起这个脸!”
“那有这个孩子在,您觉得季常还会娶我吗?”
慕百年怔然的望着孙女,这番话算是说进他心坎里了,略微挣扎权衡利弊之后,他终于妥协道:“好吧,我会安排你做人流手术的,不过不能在这儿。”
“在哪儿都行。”薇薇垂下眼眸,愿意听从安排,事到如今她哪还有资格讨价还价呢?
“好,这件事我会替你隐瞒。”慕百年也答应的干脆,瞥了她一眼后说:“不过你得答应我在年底前与季常完婚,能做到吗?”
“能。”她迟缓的吐出一句,心如死灰。
也许她的心并不是此刻才死的,又或者在她看到夏羽凡不愿承担任何责任时,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既然不能嫁给所爱的人,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当这是一笔交易吧,以她的爱作代价。
最后,慕百年还是没弄清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但能达到这种效果,他还是相当满意了。
之前,薇薇一直为了年底结婚的事情跟他闹别扭,如今一切迎韧而解,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在他看来,只要孙女打掉这个孩子,顺利同季常结了婚,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想到这里,慕百年不禁露出一丝笑来,拍了拍孙女的肩膀安慰道:“那你安心静养吧,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谢谢爷爷。”薇薇含泪道过谢,心里的苦涩却一圈圈荡漾开来。
慕百年前脚刚刚离开病房,颜月倾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高高斜斜的影子拉长了他欣长而立的身材,薇薇扬头望着他,颇有些意外。
他倒是表现的很自然,放下鲜花和营养品说:“听说你昏倒了,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伸手揩干泪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坐到沙发上,含笑望着她。
“刚刚爷爷还在,你怎么没同他一起过来?”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
“哦,是吗?”他挑了挑眉,脸上神情含着一丝复杂,半晌才听他说:“我刚刚在门外听到你和外公的谈话了。”
“啊?”薇薇浑身警戒起来:“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你说孩子的父亲不是季常。”他倒是毫不隐瞒,薇薇却因紧张变了脸色,“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会,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颜月倾温柔的嗓音发出不同于平常的坚定,也许看出她的担忧,他又立刻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谢谢。”薇薇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是我妹妹,用的着这么客气吗?”颜月倾望着她,眉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心疼:“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多么温暖的一句话,相对于夏羽凡的无情,她不能不被这份雪中送炭般的关怀所感动。
“薇薇,你把心事藏的太深。”颜月倾站起身走到床边,叹息着抚平她的额头:“有什么话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好吗?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难受。”
眼泪终是忍不住滚落出来,她差一点就把真相告诉他了,但这时脑中突然闪过夏羽凡的影子,她猛然想起他在黑暗中的千叮万嘱:记住!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答应你。”她还清楚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连累他,所有的过错,就让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