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餐厅里肖可雨问左天,你为什么要写小说?
“也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也许是为了跟自己对话,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了。就像你喜欢口红喜欢眼影,喜欢一切有颜色的东西所以开了药妆店一样,我也是这样,在文字里有一种渴望。但是如果在文字里太用力我会失去一些东西。”左天说。
“和喜欢的东西在一起好像参加了一场期待已久的宴会。”
然后左天收到路清的微信,说等会在商场汇合,就在她们常去的那家鞋店。左天很喜欢买鞋,尤其是球鞋和帆布鞋,或者一些凉鞋。她就是觉得,那些鞋会带她去不同的地方,所以要买不同的鞋。
肖可雨说,路清不是在我的药妆店上班吗?怎么有时间跟我们去逛商场?
“应该是跟别人换班了吧。”左天说。
她们去到鞋店,看到路清在试一双黑色的鞋,地上放着一束百合花。那束百合花好像在说,黑色?什么是最黑的颜色?什么才是真正的黑色?
“莫森送给你的百合花?”左天拿起那束百合花放在椅子上,问路清。
“对啊,我是喜欢花,可是我不想抱着它走在街上。”路清说。
“可是我想象一个女人抱着一束百合走在街上,应该很浪漫和美好,我喜欢。”左天说。
“这双黑色的凉鞋不错啊,刚好可以在现在的季节穿。”肖可雨也坐在路清的旁边说。
“你说穿上这双鞋,然后踩在地板上,鞋踩下去的方向会不会有一个深渊?”路清问。
“你觉得有就有,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深渊,无论是在深渊里面还是外面都是一样的,都要生活。”左天说。
“对了,莫森的父母的结婚纪念日要举办一个宴会,他邀请我去,你们去吗?”路清说。
“我们也去吗?”肖可雨问。
“你们也是莫森的朋友。”路清说。
“可是你现在试的这双鞋好像不适合宴会穿吧。”左天说。
“所以还要再买一双。”路清说。
“对了,莫森找到工作了吗?”肖可雨问路清。
“找到了,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里做建筑设计师。”路清说。
然后路清看中了一双高跟鞋,有点像是水晶鞋。她说刚好可以配莫森送给她的裙子。左天和肖可雨也买了高跟鞋。但是左天是不太适合穿高跟鞋的,她也不经常穿高跟鞋。
肖可雨去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开她的车,左天和路清坐上去之后说了一会儿话,再看窗外已经是另一种景色了。窗外不是城市,而是一片树林。肖可雨说,好像我要在这里遇见一个人一样,好像我要和他相爱一样。
“是不是因为我们都穿了刚买的高跟鞋,所以才来到了这片树林呢?”路清说。
她们发现一棵树上有一个秋千,一个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肖可雨觉得那个男人的背影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她走过去,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是陈瑜晨,是那个小时候和肖可雨同桌的男孩。肖可雨觉得好像是穿越了光年才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这样相遇呢?
“我第一次看你穿高跟鞋的样子。”陈瑜晨对肖可雨说。
肖可雨笑了笑说,是啊,我觉得很不习惯。高中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听说你搬家到别的城市了,现在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你看过一部电影吗?叫做《存在的虚无》,里面是讲到一对夫妻从相爱到互相伤害的故事,电影到他们六十多岁的时候就结束了。真是一部冗长的电影,看完之后好像真的过了六十年的人生一样。我是看了那部电影才决定回来的。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来的理由,也许这里有更多的回忆吧。”陈瑜晨说。
“你现在工作了吗?”
“嗯,早就工作了,我是做首饰设计的。”
路清和左天留在车的旁边,她们看着陈瑜晨和肖可雨对话的情景。左天说,我一直以为生活没有更美的样子,但这不就是吗?有些人总会相遇的,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一定会相遇的。
然后陈瑜晨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家酒吧,路清她们就过去了。
她们在酒吧里坐下,各自点了自己要的酒。
“为什么在这片树林里会有一家酒吧?”路清说。
“它就应该在这里,是我发现了它。”陈瑜晨说。
“我从来没有喝醉过,不知道喝醉酒到底是什么感觉,喝醉之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没有在秋千上坐过,不知道树与树之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路清说。
“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相遇。”肖可雨对陈瑜晨说。
“我也没有想到。”陈瑜晨说。
路清和左天走到酒吧外面,看到了一棵很大的苹果树,刚才进来的时候她们没有发现,现在只觉得这棵苹果树很美。路清的眼神时不时地瞥进去看肖可雨几眼,好像一切都讳莫如深一样。
左天对路清说,有的时候发现去往幸福的地方真的没有路,为什么会没有路呢?其实要问我们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们都应该幸福的。”路清说。
“有很多种幸福,而我的那种幸福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得到它。”
“我是轻易就觉得幸福的人。”
“你看肖可雨,她也找到属于她的幸福的,你看推杯换盏之间,肯定有幸福的眼泪。”左天看着酒吧里的肖可雨和陈瑜晨说。
肖可雨摆弄着一个放在酒吧桌子上的仙人球,陈瑜晨开始画画。陈瑜晨说昨晚看完了《存在与虚无》这部电影之后做了一个梦,他要把那个梦带给他的感觉以画画的方式展现出来。后来陈瑜晨画了一艘船航行在海上。他对肖可雨说,我们以为我们生活在孤岛上,根本没有通向幸福的路,可是我们去可以从岸边出发,去更广阔的地方,那才是幸福。
“什么样的幸福?”肖可雨问。
“我们每个人的幸福。”陈瑜晨说。
左天看着那片树林,好像没有来的路也没有回去的路,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些美好的,那些残缺的,都已经在这个世界发生了,幸福和快乐当然也会发生。
“有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得到幸福了但是自己未察觉而已。”左天对路清说。然后左天坐在酒吧外面的椅子上换掉了那双高跟鞋,好像一双眼睛因此坏掉了一样,这个世界微微地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要换掉鞋子呢?”路清说。
“就是觉得不适合,就是觉得不对劲,我觉得我不会有婚礼的,也不会有那种平凡的幸福,所以我把它脱掉了。我会想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片树林,为什么呢?路清。”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相遇吧。”
“可是最后明明无梦可做,我们到底在哪里?”
肖可雨和陈瑜晨走出酒吧门口,陈瑜晨说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许是在《存在与虚无》这部电影里吧,也许是在一个梦里吧,反正一切都有可能。
“我看过你的小说,你为什么要写作呢?”陈瑜晨问左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就是觉得一天太长了,后来觉得一年太长了,可能最后会觉得一生太长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左天说。
“明明一生很短,也许你穿上高跟鞋会更好。”陈瑜晨看着左天穿着球鞋的脚说。
“你有度过一生了吗?你怎么会觉得一生很短?”肖可雨反问陈瑜晨。
“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度过了一生,你没有过那样的时刻吗?觉得那一瞬间就是一生,当你一个人对着黄昏的落日的时候,或者秋天的第一片叶子。”陈瑜晨说。
“或许吧,但是我觉得你说的一生很短是指真的一生,你的意思是时间不够。”肖可雨说。
“对啊,我是这个意思。”
当跟陈瑜晨告别了之后,肖可雨开着车走出了森林。左天问她,你和陈瑜晨会在城市里相遇吗?
“应该会吧,但是我更喜欢今天的相遇。”肖可雨说。
“下一次我们会不会从城市走到一片草原里,我很喜欢草原。”路清看着车窗外说。
当汽车驶离了真正的森林,来到城市的街道的时候好像人真的在某一瞬间里抵达了一生,左天体会到了陈瑜晨的话。
“你们发现没有?我们的高跟鞋不见了。”路清说。
左天看着刚才自己扔在车后座的高跟鞋不见了,而且路清和肖可雨的也不见了。
“也许高跟鞋属于那片树林,如果不是那些高跟鞋我们不会走到那里的,也不会和那家酒吧相遇,肖可雨也不会和陈瑜晨相遇。”左天说。
“我觉得那些鞋说不定在一艘邮轮上,正在驶向有冰山的海洋,也许那就是我们的幸福呢?”肖可雨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
然后她们经过了一家蛋糕店,肖可雨说想进去吃蛋糕,就在路边把车停下来了。
当她们走进蛋糕店,发现里面的店员都穿着刚才她们丢失了的高跟鞋。她们并没有去问那些店员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巧合,只是选了自己喜欢吃的蛋糕就坐在窗边吃了起来。
左天看到蛋糕店里的灯好像一些人的眼睛。或许那是看见幸福的眼睛吧,她想。其中一个店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别人都在偷懒的时候,只有她在忙忙碌碌。左天很想问那个女孩为什么这么认真,可是那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吧,永远别去猜测它的意义,它的真相。女孩或许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这样的工作而已。
“有人会在白天看到自己的梦吗?”左天说。
“你看到了吗?”路清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如果在白天看到自己的梦那应该是一种不错的感觉吧。”
“有的时候因为发生和梦中相似的事情会导致想起自己做过的梦的片段。”肖可雨说。
“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左天说。
然后左天看到那个女店员在擦着玻璃,突然高跟鞋的鞋跟断了,女店员吓了一跳,然后脱掉鞋走进工作间。
“你说那个女孩等会会不会出来?我总觉得那个工作间就是宇宙的一个黑洞,人进去就不会再出来。”左天说。
她们坐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那个女孩确实没有再出来。
“你说那个女孩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是我们刚才去的那片树林呢?”肖可雨说。
“那个女孩是不是叫做玉米?”左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
“她的工牌上确实写着玉米,刚才我看到了,怎么了?”路清说。
“我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梦里有个人告诉我,玉米是必须死去的。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我感觉这个叫做玉米的女孩真的会死去。”左天说。
当店里的工作人员打开那扇门,发现里面什么人都没有,玉米已经不知去向。
她们回到车上,肖可雨问,她为什么失踪?
“谁知道呢?”左天看着窗外说。
可是车子经过一个公园的时候,左天看到那个叫做玉米的女孩正在抱着一只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好像在惬意地享受下午悠闲的时光。但是肖可雨并没有把车停下,可能是害怕那个女孩又再次消失。
“刚才那是玉米吗?”路清说。
“应该是吧,在工作间里消失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为什么人消失了?”肖可雨说。
“也许是我们没有看到她走出来而已,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魔幻只有现实。”左天说。
回到家,左天把自己的球鞋放在鞋柜上,关上鞋柜的门的时候发现鞋柜门上被刻着一个小小的玉米。她不知道是谁刻上去的,从来也没有注意到。她问她妈妈,鞋柜上有一个小小的玉米图案,是谁刻在那里的?
她妈妈余鸿说,我并不知道鞋柜上有玉米的图案啊。然后走到鞋柜面前,和左天一起欣赏这个图案。余鸿说,好像这个图案很有烟火的气息。
“我也觉得,可是为什么要刻在鞋柜上呢?”左天说。
“因为我们都要穿着鞋走过人间烟火的路啊。”
“也可能因为要带我们抵达梦中的地方吧。”
左天看着落地窗的远处,好像远方什么都有,又好像远方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她要抵达哪里,也不知道从何出发。
已经是夜晚了,林海林在学生宿舍里抽掉了第二支烟。他问自己为什么每当深夜的时候都要抽烟呢?不会是因为孤单才抽吧?然后他打通了左天的电话。
“你说我深夜的时候为什么要抽烟呢?是因为害怕做不好的梦吗?”林海林说。
“我今天看见我的梦了,或者说看见我梦见的一个人了。”左天说。
“哦?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就是梦见了一个叫做玉米的女孩死去,可是在现实里她却没有死去。现在凌晨两点了我却还不想睡,为什么呢?可是我并不抽烟,也不想抽烟。”
“我打电话给你是为了排解我的痛苦没想到反倒被你倾诉。”
左天听着林海林的话陷入了沉思,她知道看着夜空很深的时候,其实那样的夜空里是没有人间的,但或许那也是最好的人间。
“左天,虽然夜深了,好像我没有了去往你家方向的路,但是我想见你。”林海林说。
“我一直以为你很倔强的,不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左天说。
“我不知道,抽下第二支烟的时候我就想见你了,因为有时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痛苦,这算是我想见你的理由吧。”
“你不要去想人生,而只要活在这个人间就好了,只要这样想痛苦就不存在。”
“那我非要想自己的人生呢?如果不去想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婚礼,所以你并不是不幸福的。”
“或许吧,人生的一次婚礼是我人生的意义,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的小说。”
“我不想抽烟了,并不是我变得幸福了,而是我的痛苦加深了,我还是想见你,即使是千山万水。”
“明天再见吧,也或许是后天,反正一定会见到的。”
左天挂断了电话,她开始打开电脑,写下第一句话——当我抽完第二根烟的时候,我变得更痛苦了,也更想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是不是就是人间的幸福或者成长呢?
当她写完之后走到阳台上,看见了花朵在夜里开放,只是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花。它到底是什么花呢?好像它的痛苦没有名字。这就是真正的人间吗?
左天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也像是一种魅影的花朵。她说,一定会开放的,自己一定会开放的,不管是在黄昏还是黑夜。最后她回到房间,拉上窗帘,从此她的房间再也没有了星辰,也无所谓深夜,只是无尽的黑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