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大营 校场
剑圣居门下一行人到达颍州的第二日,宇文合昀在谈笑楼听说书的时候,疏墨站在了颍州郊区大营校场的高台之上。
他在军中还未着盔甲,又正值青年,干干净净的气质,一袭棉布白衣洗的衣角都泛起丝线,乍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潦倒落魄。
一天一夜下来,疏墨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不急不缓,不争不盛。表面看来书生意气,温和平淡,却又似刻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儒雅有余而凌厉不足,甚至连人心都不懂得争取。这种处事风格一夜之间已经在军中传了个遍。
老将们还没摸清疏墨的底细,又顾惜自己的脸面,自然不会将中军帐内第一次交锋就败得灰头土脸这种事向外散播。
像疏墨这样的人,如果在帝都大概会收入翰林等待皇帝偶尔的诗兴大发,如果在藩王府大概会是个给各地的主子们装点门面的陪客幕僚(当然这个藩王不包括他们爱民如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颍王),如果在军中,顶多也就是个偶尔撞大运献出可用计策的狗头军师。
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真正面对过敌人,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
这种人,在他们眼中难道不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他有什么资格跟这些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老兵谈军论策?
他知道颍州有几座山几条河几道沟?
他知道那座山易于防守那座山便于设伏?
他知道哪条河的水是军民饮用水哪条河的下游是李忠部队?
他知道哪里有沟坎可以拦住李忠而不利我方骑兵作战?
带兵打仗,是简简单单的纸上谈兵吗?
新帝居然派了这么个草包来接掌颍州军权,难道是准备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了?
看来那把龙椅真该换人坐坐了!
疏墨站在校场的高台之上,身后是一列的老将——正是昨日中军帐内包括商老将军和商少将军在内的一帮将领。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赤膊军丁,但是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方阵整齐排列,军容肃穆,个个笔直挺立,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可见龙颍治军之严。
“本帅初来乍到,对颍州军情地形尚不熟悉。各位都在军中多年,虎狼之师就在眼前,还望我军能上下同心,协力抗敌。从今日起,中军帐前再无守卫,若有献退敌良策者,不拘出身,定有军功重赏。”疏墨的声调并不高,但是校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历历在耳,甚至觉得疏墨的鼻息就在自己的耳边。
偌大的校场能让每个人听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余音袅袅,疏墨身后的老将们的眼神交流越来越频繁——这可不是一般有点内力就能办到的事情。
“疏将军是个明白人。既然知道初来乍到,自然也明白底下人的心思,今日安排校场一聚,疏将军想必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吧?”商定律朗声道。因为自以为代表颍州十万铁血儿郎,所以底气足的很,看上去意气风发。
他手里拿的是一把丈八蛇矛。和普通的木杆铁尖的长矛不同,这把长矛是商定律初上战场之时颍王特意差人重金打造相赠,是商定律最引以为傲的武器。
一丈长的矛杆由精铁打造,镔铁点钢打的矛尖八寸,刃开双锋。全身线条流畅,矛尖犹如白蛇吐信,在上午的阳光下闪耀这锐利的光。颍王的眼光确实不错,这把丈八蛇矛和商定律本人一样,锋芒毕露。
“疏将军,可愿与我一较高下!”
校场内的低阶士兵都屏声息气,也许大部分人心里都在热切的渴望着这一场争斗?
这个人,既然想要接管颍州军权,就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有人都在等待事情的下一步发展,疏墨的视线却连多余的调整都没有,对商定律的挑衅犹若未闻,依然对场下的兵将谆谆诱导:“本帅虽然奉了皇命,但是并不在乎高 官厚禄,各位若有良策,尽可与本帅同议,加官进爵衣锦还乡,指日可待!”
“疏将军,可愿与我一较高下!”
“本帅师出剑圣居,兵法策略虽都略有涉猎……”疏墨继续自己的演说。
“看矛!”商定律当着这么多儿郎的面被疏墨无视,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冒犯了,大喝一声恼羞成怒的抄起长矛直冲疏墨门面而来。
蛇矛来势汹汹。
疏墨闻声回头。
千钧一发,丈八蛇矛稳稳的停在了疏墨的眉心,而后疏墨如玉般的皮肤上微微沁出了血丝。
在场的兵将齐齐的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商定律没有及时收手!那疏墨必然是脑浆迸裂命毙当下!
“你!”商定律狠狠的瞪着疏墨,十成十的劲道在一瞬间收回,对肺腑的冲击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气血翻涌之余还恨不得一口咬掉疏墨一块肉。
这叫什么事儿啊?!
莫非是传说中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个疏墨!是不是仗着自己是帝都明令下派的征西将军,所以就对他的挑战视若无睹?!
“商少将。”疏墨无视眼前的杀气淡然的向前一步,面不改色的叫道。
商定律惊慌的把手中的长矛往回急收。
疏墨看透了商定律的少年心思,语带嘲讽的对商定律道。“确实,本帅是新帝和颍王亲封的征西大将军,只有力有不逮避让贤路之说,没有颍州大军不服管教新将未上战场就命丧校场之说。”
并不理会商定律的神色,继续转身对校场的儿郎说教。
“你们不是为新帝了上阵杀敌,不是为了颍王短兵接战,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疏墨出生入死,更不是为了颍州这虚空的军权被当做炮灰!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是谁!但是本帅也要大家明白,我们身后是大弈王朝的万里河山,是你们的家园,你们的田地,你们的亲友!你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疏墨稳立如山,飘散在校场内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校场的兵将们却开始激 荡起了心情。
少顷,商定律从激 荡的心情里回复,还来不及张口辩驳,就见疏墨对着商定律冷冷一笑,伸出右手来。
疏墨单手抓住了他的丈八蛇矛,商定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血战沙场用了五年的兵器,就这样被背对着自己的疏墨以诡异的角度和力度夺去,而自己却毫无抗衡的力量。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那把颍州最好的武器师千锤百炼淬火而生的一丈零八寸长的长矛,一寸一寸,一分一分,被疏墨不动声色的以一双肉掌用柔韧的劲道弯折,揉成了一团废铁……
疏墨淡淡的对商定律说:“冲 动莽撞,没有定性,换把砍刀吧。”
“大弈的史册上也许不会有你们的名字!但是大弈的黎民百姓会记得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子,子女将以你们为荣!”
最后这一句,穿云裂石,掷地有声。疏墨迎风而立,冠带飘飞,却再也没有书生意气。而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全场静的银针落地都能听的到声音,校场上的兵将目瞪口呆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商将……您那长矛……是全身……镔铁点钢的吧?!”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商定律连正常的反应都没有了,机械的指了指脚边的一团废铁:“自己看。”
呆愣的看着疏墨大步流星的走远,商定律突然觉得这个书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软弱。
或许,他会是颍州的另一个脊梁?
颍州军,并不是真的不服管教。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让自己放心交付生死的人。
疏墨,你会是那个人吗?
而第二天谈笑楼的早论,君木易冒天下之大不韪,谈起了三百年多来大弈王朝无人敢提的秘闻——剑圣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