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雪还在簌簌下着,路上除了遍地积雪外,便只有三两只农户土狗在雪地里打滚。
眼前城楼巍峨,城是长安城,是大唐的京畿重地,大唐的皇帝皆是在此登基治国,那传达天下的旨意也是在此发出。
高达十丈的城墙上,大唐的旗帜在这风雪里摇曳,十步一岗的侍卫更是彰显了长安城的庄严。
眼下时值冬月,长安城外一片萧瑟景象,偶有几位少年骑马嬉笑疾骋而去,只留下身后扬起的皑皑碎雪。
守城兵士见状悄悄品头论足,指着消失的几位少年郎,冲着身旁的同伴羡慕道:“后面的白衣郎是杨家公子,那白衣绣纹理的是宫里的殿下……”
杨家少爷指的自然是杨国忠杨相爷家的公子,至于那位殿下,京畿之中有谁不知七皇子与杨少爷形影不离。
那名同伴闻言一愣,略微出神后,苦笑一声,,“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不过是守城的兵士罢了,即便能认出城里权贵的名字又能如何呢?”
“这南门封了这么久,除了那些王孙贵族出入,哪还有什么百姓进出,咱们这是苦差事,一辈子估计也就在这城楼守着了。”
他话音刚落,眼瞅着天地交接处隐隐有一道人影走进,他用臂膀戳了戳身旁的同伴,小声说道:“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背着什么武器?”
入秋时天子便下了旨意,但凡江湖侠客不得携器进京。如今又临近年关,这旨意可是谁都不敢马虎,否则丢了饭碗是小,命丢了可是大事。
同伴惊了一跳,待细看之下,那道人影仿佛鬼魅一般,竟然眨眼的功夫站在了城楼底下。
来人身着青衣长袍,鹤羽氅衣上用金丝银丝绣着盛开的芍药,花儿只有不到巴掌大小,但绣的却是栩栩如生。
他身后背着的东西用一张黑布包裹,从形状看似乎并不是刀剑之类的利器,那形状扁卷,倒是像什么乐器。
至于容貌嘛,隔着飘飘荡荡的雪花,依稀可以看见他英俊的脸,白皙细嫩,深邃的眸子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样子。
虽隔着老远,却能感受到来人身上散发的那种绝情绝义的味道,像是屠夫,看不出丝毫感情。
“是,李掌司,快,快来城门!”
守卫用力揉搓眼睛,看清来人面貌后,顿时惊的头皮发麻,连忙吆喝城下的人打开城门。他实在想不到,御监司的掌司大人竟然会出现在偏僻的南门。
御监司掌管京畿大小事务,监察百官,手里的权利可谓是通天的大,即便是宫里的皇子公主见着也是惧怕非常。
如今掌司大人突然出现在南门,自己这普通的城门守卫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守城将士匆忙下了城楼,恭敬地分站两旁,同声喊道:“我等见过掌司大人。”
对于眼前人的恭敬模样,李清言只是微微螓首,人的名树的影,他自己的名头到底有多恶自是深知。
在朝,他是御监司掌司,手握生杀大权先斩后奏,在江湖,他是朝廷的爪牙,搅的江湖门派人人自危。
可他不在乎,这能让人怕着总比让人欺辱着要好的多。
进了城门,李清言直奔朱雀街,此时是腊月,原本热闹非常的朱雀大街冷清的让人不适。
他抬眉扫了一眼面前屋顶上的白雪,嘀喃道:“几日不见,你这藏匿身影的功夫还是这般丢人现眼。”
他话音刚落,房顶处缓缓飘下一人。
为什么说是飘呢,因为来人就如没有重量的雪花一般,那落地的速度简直慢的急人。
白水一身红衣秀袍,发间垂着的红丝带飘飘荡荡。脚尖落地后,白水嬉笑着贴近他的跟前,见后者有意退后,他又欺身上前一步,神色幽怨地道:“怎么?李兄出去这才几日便嫌弃白水了?”
“滚!”
李清言冷着脸,若是可以,他真不介意用剑在他身上戳上一百个窟窿。这人没皮没脸,简直跟狗皮膏药一般粘的烦人。
这些年里他一直懊悔,当年自己就不该手贱从人手里救下这个妖人。如今倒好,这妖人整日里跟自己没大没小,满朝文武都在传御监司掌司收了个男宠。
可这人也真是,明明是个带把的公子,却整日跟个娘们一样腻腻歪歪,那阴阳不定的模样简直比宫里的宦官还要渗人。
白水碎了口唾沫,大骂一声问候了一遍李清言祖宗的话,见他一副无动于衷地模样,白水恍然大悟。
眼前的人孑然一身没爹没娘,别说骂他祖宗,哪怕是问候他爹娘,只怕依旧这般冷冷清清无情无义。
“真怀疑你是不是天生的冰块疙瘩,”一拳打在棉花上,白水翻了个白眼,俊美到妖异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悯神色,“清晨御监司接了旨,三公叶司空涉嫌谋逆,旨上派御监司缉拿叶大人。”
白水说完见他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劝道:“你就别装什么清高了,别人不知你和叶司空的关系,我还不知?。”
“当年你入朝便是受了叶司空的举荐,别说我不够意思,上面的旨意我还在一直压着,如今你回来了,依我看,你还是找个机会将叶司空带出长安城吧。”
白水说的真真切切,自己晌午的时候偷偷去了叶府劝说,可结果却被那老头怒目圆睁地骂了出来。
这人老了还真不是东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隔着眼前人儿的关系,自己早就一把火烧了叶府。
如今好不容易捱到李清言回京,白水竹筒倒豆子似的埋怨道:“那老东西固执一根筋,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什么陛下乃是明君贤王,吆喝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蠢话,他也不想想,若玄宗皇帝真的这般,又哪会有了高力士与杨国忠这群奸臣。”
“说什么开元盛世,这没脑子的也不想想,这一切不还是蒙了前人福音。”
“那叶老头比农户家的老狗还要臭,难道他不知玄宗皇帝将御监司安在了杨国忠手里?”
说到最后,白水俊美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这人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当年不也是这般固执?最后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御监司什么时候动手?”
李清言蓦然回首,冷清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决然。满朝文武他可以谁都不在乎,但独独叶司空不行。
他是师父的父亲,师姐的爷爷,究根结底自己也该唤叶司空一声爷爷。
如今御监司要对叶司空下手,他不得不管,否则师父泉下有知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想通了?”白水闻言一愣,接着笑嘻嘻打趣道:“我还以为李大人是什么捂不化的冰疙瘩,可没想到如今也会为了别人的事儿……”
话说了一半,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当下心知眼前这美人儿定然是生了气,白水连忙扯了个话题,言归正传说道:“御监司的人定在了亥时动手,叶司空终是大唐的三公,杨国忠即便动手也得顾忌自己吃相。”
“夜黑风高杀人夜,到时先把人抓了杀了,只要人死了,后面的人即便上奏抗议也没了什么干系。”
白水说的话李清言自然明白,只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似乎不多。他瞅了眼宫城方向,讷讷问道:“御监司如今还有多少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白水忽然捧腹笑了起来,半晌后他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了眼泪,岔气道:“就你这臭脾气,这朝堂里除了我愿意跟你做朋友以外,你觉得还有谁愿意跟你亲近?”
“哦,”李清言立在原地,他解下身后黑色包裹,黑布褪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颜色古朴的五弦琴。
目光从白水身上移过,他叹息一声劝说道:“你走吧,省的到时把你牵累。”
御监司的人都是他一手拉扯出来的无情人,那些人的手段李清言自然深知,六亲不认的绝情绝义人。如今在御监司手里救人,他自问做不到毫发无损,若是运气差点,恐怕自己也会交代在这长安城里。
可有些事他不得不做,哪怕是搭进去自己这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对于白水,他虽有心远离甚至有些反感,但放眼这天下也只有他才是自己的朋友。既然是唯一的朋友,自己又何必拖累了他呢。
“怎么?你这是在交代后事?”白水环抱着手臂,目光在他身上放肆游离,右手撑着下巴打趣道:“你这冰疙瘩在长安城里没得朋友,可不见得本公子也跟你这般人见人嫌。”
他见李清言一副慷慨悲歌的模样,只觉得煞是好看,怎么说呢,就如美人愠怒一般,让人不自觉地赏心悦目。
“那老头又倔又臭,估摸着不会听你的劝说,实在不行你就一掌拍晕了他,到时……”
话刚出口,白水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连忙摇头改口道:“我先去司里稳住杨国忠的人,亥时之前我们在城外树林的亭子里碰头。”
白水说完连忙施展了轻功逃离,那踏雪无痕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即便是立在原地的李清言看了也是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