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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月的某一天,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女婴降生在村子里,父母为她取名陶贞。当女孩睁大清澈的眸子望向海面时,她尚未明白前方有多少未知在等待着她。

青鱼村是个依山傍水的美丽小渔村。百姓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安居乐业,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平静祥和在这个小村子里延续了将近百年,直到……

陶贞上有一个长她十岁的姐姐陶是好,下有一个小她五岁的弟弟小豆子。陶贞五岁时,陶是好正值豆蔻年华,而她又出落得亭亭玉立,因此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她们家的门槛踏破了,但陶是好早已芳心暗许,她喜欢上了学堂的那位教书先生李明月。她喜欢他的书生气息,文雅谈吐,即使是他在男女感情之事上所表现出的木讷迟钝,在陶是好看来也是十分可爱的。她时常经过学堂,远远地眺望窗子里那道挺拔的身影。陶是好不止一次向李明月暗示她的心意,但每次李明月都呆得想块木头,急得陶是好跺脚骂他是榆木脑袋。当陶是好挑明了非他不嫁时,得到的却是李明月的一句:“在下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李明月自幼失去双亲,靠吃百家饭长大,性情温顺懦弱。一心只读圣贤书,誓要考取功名。迂腐书生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的了吧。

几日后,从海里捞上来一具女尸,死者竟是陶贞的姐姐陶是好。尸体上没有伤痕,县官便以自杀草草结案。陶父陶母悲痛万分,他们不相信好端端的女儿会自杀,失足落水绝无可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陶贞不懂悲伤,成天只顾逗她那刚出世的弟弟咧着嘴乐个不停。她的小脑袋时常会为见不到姐姐而感到困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逢人便问她的姐姐去了哪里。悄悄为尸体验身后发现,陶是好已经被破了身。陶父母便明白了,有人使陶是好失去了贞洁,她才选择投海自尽的。在这个地方,女子的贞洁被视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的。陶父母没有报官,而是选择了隐忍,在他们眼中女儿被奸淫是件让他们蒙羞的事,他们像哑巴吃黄连一样,将苦水悉数咽回肚子里。陶是好离世的悲伤被时间冲淡,就在人们快要把这件事遗忘时,村子里又出了人命。村霸周江被李明月当街捅死。村民不解,一向温良驯服的李明月为何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人说李明月当时眼睛猩红,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潦草不堪,杀了人也不跑,拿着滴血的刀,木木地站在原地,直到官府的人将他押走,几日后传出他在牢中自尽的消息。

某日傍晚,半轮红日伏在海面之上,四周霞光万里,红彤彤的,甚是好看,海鸟掠过水面向远方飞去。听到轻扣门扉的声音,李明月合上书前去开门。陶是好满脸泪痕,紧咬嘴唇站在门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李明月。李明月预感发生了什么,将她领了进来。陶是好一言不发,突然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李明月,伏在他的后背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听着她的哭声,李明月有些无措,全身僵得像块木头,他的内心涌起想要抱住陶是好的冲动,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陶是好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衫。片刻后,是好松了手,啜泣着,李明月也转身面向她,刚想开口,陶是好却先张了嘴。她的眼神充满了悲痛,她说:“我被玷污了,那个人是周江。李明月,我配不上你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陶是好的声音像阵烟,飘飘渺渺,飘进了李明月的耳朵里。陶是好扬起脸,对他凄惨一笑:“我走了。”随即跑了出去。听了陶是好的话,李明月像是五雷轰顶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难以喘息。当他反应过来再去寻陶是好时,她的身影早已淹没在了暮色之中。

李明月在得知陶是好的死讯时,整个人像得了失心疯,学堂也不去,书也不教了,就连家中的书籍也被他焚烧殆尽,如行尸走肉般,他暗下决心要杀了周江那个畜生。

那天,周江依旧和平常一样,气焰嚣张地在街上闲逛,女子见了他都退避三舍。他拦下一个少女,嘴里吐着下流话,对女子动手动脚,女子极力反抗,这时李明月像鬼魂一样飘到周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周江刚转过头,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打扰他的“雅兴”时,一把刀无情地捅入他的心窝,一刀致命。少女尖叫,周江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一张嘴,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把命给送了。他不知道的是李明月为了这一刻,准备了多久。刀扎的太深,李明月双手握住刀柄,血流到刀柄上异常黏滑,他猛然抽出,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白衣染成红衣。李明月一脚踹倒周江,他蹲在地上,朝周江的喉咙又来了一刀,这次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平静地起身,盯着周江的眼睛。衙役来到将他押走。泪水混着血液从李明月脸上滑落,红色被晕染,滴落在白衣上,像朵朵红梅。

李明月死前脑中所浮现的是是好的盈盈笑靥。

“我本想等考取了功名,就娶你为妻的……”

陶贞八岁时跟随父亲出海,已然成为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在外人看来,陶贞似乎比同龄人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深沉。她总爱沉思,她喜欢在傍晚时分眺望洒满夕阳的大海,幻想着深海里住着什么神仙,想象着海的尽头是怎样一番风景。一日傍晚,陶贞一如往常沿着海边行走,不时弯腰捡起几块贝壳,经过一片礁石附近时,发现了一条被困住的鱼,那条鱼通体雪白,漂亮极了。陶贞刚想要把它带回家,那条鱼却开口说了话,它请求陶贞放它回海里,并允诺日后一定会报答陶贞的恩情。陶贞是又惊又喜,她觉得这条鱼是神仙,是村中老人所说的海神,因此心情也崇敬了起来,将鱼放归海里时,她还恭敬地磕了个头。随后她满面红光地往家跑去。村子里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犬吠声。陶贞推开自家木门,她将睡着的小豆子摇醒,趴在他耳边说着刚才的奇遇。小豆子实在是倦了,看了他姐姐一眼随即再度睡去。陶贞的母亲此时正在灶台边做饭,于是她跑了过去。叽里咕噜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陶母一会儿去东边舀水,一会儿去西边切菜,陶贞也跟着母亲围着灶台转个没完,满脸自豪地说:“它说以后还要报答我呢!”母亲只当是小孩子家胡言乱语,笑着说:“那它打算如何报答你呢?”“嗯……”陶贞沉思了片刻,“它没说。”

“饭快做好了,快去叫你爹和小豆子吃饭。”陶贞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此后的日子里每次陶贞跟随父亲出海收获都颇丰,陶母这才有点相信陶贞所说的话了。

谁能想到,安宁了近百年的的村子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分崩离析。起初是一个人生病,后来是十个人生病,最后是方圆百里的村庄都染上了瘟疫。有人以为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就能去到安全的地方,于是有人驾船离开了,杳无音讯。陶贞一家没能幸免,先是陶贞的父亲染上了,紧接着是母亲,父母相继去世后,十五岁的陶贞和弟弟相依为命。但是没过多久,弟弟小豆子也死去了,是被人活活把脖子扭断的。与瘟疫同来的还有海啸和地震,连村民也分不清这三者到底是哪个先来哪个后来的。渔民无法出海,庄稼也因为天灾而颗粒无收,村民挖野菜,吃树皮,唯独不敢吃死人肉,因为他们怕染上瘟疫啊。陶贞看着昔日祥和安乐的村子变成如今死气沉沉的样子,眼里浸满了泪水。她看到昔日的至亲密友为了一块红薯打得头破血流,她知道有人饿得发了昏,将沙子当成米吞进肚里,最后死去,然后被活着的人烹食,她知道还有人易子而食……昔日亲切和蔼的村民在她眼中变成了恐怖的鬼怪,她知道她必须带着弟弟离开了,即使是死在海里喂了鱼,也比留在这里给人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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