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虽自幼与“酒仙饮狂”混迹,酒量却是极浅,不过是和百里追霜平分了一壶酒,对方尤未尽兴,他自己却已伏于案上非推不动了。
百里追霜看着这有酒胆却无酒量的“大魔头”,无可奈何的一笑。半低下身,唤道:“贤弟,与我到岸上去寻一处清静处再睡吧。”燕翎却似他无睹,半侧了头,又倒向一边。神情稚嫩宛如稚童一般。此时月满西楼,星垂平野,星光月映在燕翎脸上,一派天真浪漫,哪 里还有半点白日里坐看云起,笑谈天下的豪侠之气。加之一袭青衫黄裳,只如一文秀书生不胜酒力,醉倒在西子湖无限风光之中。那舫主此刻近前道:“公子可是醉了?舫间自有套舱,可以请两位公子休息。”百里追霜微一沉吟,燕翎名声在外,仇敌不少,他如此醉态若让仇家瞧见,只怕大大糟糕,不若在舫中留宿的好。当下颔首。舫主伸手欲来扶起燕翎,百里追霜却一手抱起那少年:“船家,头前带路便可。”那舫主悻悻抽回手,支了灯,带向客舱住宿。
画舫从外观看来并不大,所以百里追霜起先也未注意到会有如此宽阔的一间睡舱。干净、整齐、而且透着一股子的书卷气,更不似一般船家的客舱,倒好像哪家风流公子的睡房。那舫主极擅察言观色,陪笑道:“这客舱本是小女所住,小女自嫁人后便兼做了客舱,两位公子莫要嫌弃才好。”百里追霜看看怀中醉意朦胧的燕翎,再瞧瞧舱中摆设,淡然一笑,谓叹道:“非如此不能留你啊。”伸手入怀中取出一锭白银,抛在桌上:“船家,有劳了。”
细心的将那醉得一榻糊涂的人放在床上,替他除去鞋袜青袍,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像个真正的兄长照顾幼弟一般,服侍周到。而那人意也心安理得,浑没有半点警惕之心。不由摇头叹息:“如此相信我,不怕我出卖了你么?”哪 知那人微一侧身,竟让出半张床来,半抬醉眼:“百里大哥会出卖小弟么?”“呃?”又待细看,那人却又抿了唇,沉沉睡去。无奈摇头,心道:“这古怪灵精的孩子,又几时真的糊涂几时真是清醒?”
百里追霜脱了外袍,和衣卧在燕翎枕边,细细瞧他容貌,酒醉后儿女之态,越发的明媚,亦不难想像乃父之风,无怪乎当年燕捷会混迹风流。天生长成那模样,便是普天下女人心目中的天人之姿,又怎么会不欠下风流情债。只可怜那人竟英年早逝,空留下一生传奇,便如父亲常提起的萧锦伯父,宛如昙花一现,流星一瞬。
轻轻叹一口气,理理燕翎鬓边黑发,瞧见他额角淡淡伤疤,幼年之伤留存至今,可见当年那一下摔得多重。燕翎今次遇到百里追霜,也不知是为何,两人絮谈间竟扯出许多陈年旧事,百里追霜感慨之余,心生怜惜,不自主的便将他当做自家兄弟。追霜之下只有个妹子,自小体弱不宜学武,便是连“毗陵山庄”的大门也没有迈出来过。若果真有个弟弟,两人一起仗剑江湖,结交群雄,岂不快哉!百里追霜半靠着枕,望舫外明月高悬,心道:“才不过相识半日,我竟为他牵挂至此,半生也未叹过如此多的气啊。”
才一合上眼,鼻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耸身,右手本能的抓向枕畔的佩剑,另一只手则护住酒醉的燕翎。却在转过视线的同时与对方清明的眼神对个正着。相对无言心照不宣。燕翎自然而然的缩在百里追霜枕畔,继续微鼾。百里追霜屏住呼吸,手指暗扣剑身,闭目假寐。
他与燕翎皆不是呆子,又怎么会不防那几分古怪的舫主。只不过没想到对方竟用上了下三滥的迷香。
耳听得舱门为利器轻轻打开,脚步声细不可闻,鼻端的迷香气味却超发的浓洌。百里追霜屏住了呼吸,只等来人走近便待一举成擒。敢把主意打到他百里追霜头上的,这偌大的武林中为数不多。倒不是因为他是“毗陵山庄”的少庄主,也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母亲,只因为他复姓百里,双字追霜!
百里追霜正自按捺,却不料身畔的燕翎突然坐起身来,同时眼前掠过一道浅浅的银星。百里追霜知道有变,身形骤起!同一时刻,只着了黄裳的燕翎一跃而起。千点万点“嗖嗖”直钉入床板。“好厉害的暴雨梨花针!”燕翎一脚勾着屋梁,沉声道:“你不像是唐门中人!”百里追霜长空剑架在对方颈间,冷声道:“居然如此歹毒!说!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