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在那里摇橹摇得兴起,舱内百里追霜与萧华却是已经端坐对酌。
以萧华的性子本来是要唤了燕翎入舱来,却给百里追霜拦下,那百里世家的长公子笑得和月清风一样,道:“他玩累了便自己会进来。难得他玩得这样的尽兴。”
萧华转念一想,不由抿唇一笑,心想:“燕翎这个人当真是有意思。”
百里追霜为萧华满上一杯酒,一边劝酒,一边望向窗外。
月正高悬。
百里追霜轻叹道:“本以为今晚狂风暴雨,会吹落一湖的白莲,谁知道转眼间便云破天开,月光皎洁。看这一湖的莲花,经过风雨反而更显出美丽端正之色。”
萧华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小舟此时不再如箭离弦,只随着燕翎的动作轻巧巧的在田田荷叶间窜梭,朵朵白莲雨后更显娇艳,阵阵的幽香随着浅浅的风自窗外流过,沁人心脾。
花好月正圆,虽然不是十五佳日,却圆满的像一轮冰盘,又大又亮,如水的月光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萧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才是真正的我自清莲不染泥。这样好的天,这样好的月亮,果然还得要与知己对酌才是美事一桩。”
百里追霜笑道:“你我三人神交已久,今日总算是能同饮一壶了。”
萧华道:“正是。不过,燕翎公子待要玩到几时?”
他这样说着,嘴角向上勾起,大有捉挟的神色。
他这样的神色本就不多见,何况是百里追霜面前。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丝不苟,自出道以来堪为正道中之楷模,又几人能见堂堂天骄做出这种姿态?
百里追霜不仅讶然,就连听到萧华在说自己“玩”的燕翎,一挑船上的竹帘,正待用伶牙俐齿回敬一番都不由站在了舱口,任水花打上了靴背尤不自知。
萧华将手中的酒杯向身后一抛。
燕翎一指弹出。
那只青瓷酒杯在空中一顿,旋即轻飘飘斜斜飞出,正正好擦过燕翎脸侧,他张口咬住,一口饮尽:“好酒!”
微一侧头,舌尖劲力一吐,将那酒杯又原封不动的推了回来。
萧华不肯怡慢,回身相迎。
他左手结天字诀,右手以柔力相合,那酒杯打着转在空中盘旋,最终缓缓落到了萧华的手中。
人如玉,杯如玉,连燕翎也要赞一声好!
百里追霜大笑道:“这可是不打不相识了?”
萧华拱手:“燕公子,承让。”
燕翎杯酒下肚,脸上立刻便有红云升起。他舔了舔嘴唇道:“天骄果然不负盛名,这手天蚕手只怕轻易不会有人能见。今天燕翎何其有幸!”
萧华一边引他就坐,一边道:“天蚕手不过小技尔,怎及得上你的梅花六纂。”
燕翎长长的眼睫如同蝶翼扇起:“你竟然识得梅花六纂?”本来就明亮的眼睛这刻就更显得眸光精华,闪闪逼人。
萧华点头:“家父虽在漠北,可是年轻的时候也在江湖行走,有幸一见当年武痴前辈的梅花六纂,家父言道这梅花六纂看似优雅不着痕迹,却是和望月七式一样,极难练成。”
“你连望月七式也知道?”
这下不只是燕翎惊讶了,就连百里追霜的头也凑了过来。
百里追霜道:“我只见燕贤弟他招式优雅好看,后招良多,十分眼花缭乱,却不知道这望月七式竟与梅花六纂齐名!”
萧华道:“祖父也是武学痴人,当年擂台一战,败在天外天的武痴前辈之手,痛失了中原武林盟主之位。虽然这盟主对他一漠北来客无所谓,却对武痴前辈出神入化的神功与风采念念不忘,所以……”
百里追霜猛得击节:“是了,这叫做爷爷嬴不了,不如传于孙子来破解。”
他一向温文优雅,突然说出这样的粗口,燕翎不由一怔。
萧华也是一愣。
百里追霜自觉口误,笑道:“是在下不对,在下自罚一杯。”
当下三人便如同多年的好友一样促膝而坐,推杯换盏起来。
一时间再没有什么地位名位,身份背景之分。
那一叶扁舟就这么在棋盘湖上荡来漾去,掩映在碧绿的波光,莲叶之下。
萧华从来没觉得有过像今日一样的欢畅过,他与百里追霜因着父辈的关系彼此久慕,此时一见如故缘也说的过去,何况年龄相仿,视物类同,可与燕翎只算得上相识,却也相谈甚欢,听那少年侃侃而谈,指点天下事,桩桩件件辞锋犀利精辟,妙语如珠,实在是一种享受。
萧华看着燕翎醉倒在百里追霜脚边,一副赤子情态,不由道:“难怪云梦飞对他赞赏有加,宁可给赤松子前辈禁足也不愿与他绝交。”
百里追霜道:“不识他者以他为魔,识他者为他心忧。我这贤弟什么都好,就是心高气傲,眼中容不下半粒砂。要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便是不愿也不能够。他心思纯静,其实并不适合江湖路。”
萧华举起残酒,又为百里追霜满上,道:“江湖路上多风雨,百里兄且保重。”
百里追霜笑道:“萧兄亦是如此。我等即入江湖便合江湖老去。”
他低头看燕翎稚子般的睡容:“明日我便要与他分手,相约三月后于此再聚,只不知道萧兄的行程如何安排?”
萧华道:“仗剑天涯非我愿。此次完成了父亲的嘱托,我打算带着妍儿返回漠北,至少在将她送还之前不会有什么举动。”
百里追霜突然想到一事,便道:“云梦飞给禁足武当,萧兄可否代我这贤弟探望一二。否则,”
他看燕翎的眼神带着怜惜:“我这贤弟,心里不痛快。”
萧华颌首:“这是自然的,我与云兄亦是好友,哪里有不去造访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