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洪椿坪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翘崖旁边的松树上,红屁股的猴儿正盯着石径上拄杖而行的女生。它们在盘算该不该攻击那个步履蹒跚的人类。
林若雪头晕脑胀,身体燥热难忍,她总是会想起和冉阿玉挨在一起的时光。想他柔顺的黑发扫过自己的脸庞;想他强健的臂弯搂着自己的肩膀;想他滚烫的胸膛贴着自己滚烫的胸膛;想他修长手指不老实的四处游荡;想他吻自己的一切。
“啊!好难受。”林若雪将一缕秀发叼在嘴中,“阿玉我好想你要我......”
此刻残余的致幻药在林若雪的体内翻腾,就如同一条毒蛇游荡在她的五脏六腑间,诱惑着她去想一些被理智关进牢笼的东西——性欲。它就像一只猛兽般蠢蠢欲动,用那湿润的身体看着林姑娘,只待她用蛇递上的钥匙去解开它的牢笼。
“反正这四周都没有人,”林若雪看着缓坡旁一处绿油油的蕨草想,“我进去......阿玉你在那里吗?”
她似乎看见那个身材健硕的青年在蕨草丛中对着自己坏笑,如黛的英气眉、朗若星辰的桃花眸子、提拔的鼻子、饱满的嘴唇,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林若雪意乱迷情的向那片蕨草走去,突然一阵山风吹拂面而来,山风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她的脸上,林姑娘这才清醒,她发现牛仔裤的纽扣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手解开,而自己的纤纤玉指就放在拉链上面。松树上的猴子正聚精会神的打量着她。
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她刷地抽出别在后腰上匕首,嘴巴含着秀发、凤目微眯冷眼盯着树上的畜生,那猴儿感受到了林若雪的锋利,吱吱的叫了两声跳向了更远的松树。
峨眉山向来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
一袭鹅黄色羽绒服的女孩在淅淅小雨前进,过了洪椿坪便是雨过天晴,冬日的暖阳从头顶直射而下,将林若雪的脸庞射得一片潮红,但林若雪宁可不要这种软绵绵的温暖。泛着光的溪水从碎石和树根处流出,林若雪弯腰捧起冰凉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又将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这才感觉到自己轻松了些许。
她重新拾起竹杖开始爬陡峭的石阶,仰头望去、仙峰庵出现在半空中,茂密的古木中露出一截青色的飞檐——那是林若雪的家。
家是什么呢?应该一个可以让人放下戒备的地方;是一个能给灵魂遮风挡雨的地方;是一个可以让人脱掉沉重的铠甲、取掉五颜六色的面具的地方;而且它是一个让人回归感性、我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想怎么笑就怎么笑的地方。
家绝非是冷冰冰的建筑物,冷冰冰的建筑物只是歇脚的客栈;所谓家会弥漫着一种温暖,它能给人留下永恒的记忆,让你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么这种温暖是谁给的呢?是那个住在家里的人——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他才是你的家。
“你中了毒,离开他,不然你会害了他。”她衣服兜里的纸条这样写道。
性欲稍稍褪去,林若雪的心就和她的膝盖一起痛,她害怕自己会永远的离开冉阿玉;她害怕失去自己在红尘中的那个家,所以她拼命的往山上的这个家赶,那里有她的师父,林若雪需要疗伤。
昨晚她刚刚醒来、还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医生们在说‘这是种麻痹神经的毒品,目前只能暂时控制,可能得通知警方进行......’
话未听完她又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睁开眼睛的,发现自己正输着液,一名护士正坐在病房门边趴在柜子上睡觉,昨晚那个女生在自己的衣兜里放了一样东西,林若雪摸出一看,正是要她离开冉阿玉的这张纸条。
林若雪不知医院通知警方干什么,但她绝不能被警方控制,而且如果这纸条所言非虚的话,那么不管怎么说,自己得先想办法解毒,倘若要解毒,她当然就得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于是林若雪拔掉输液管弄晕护士离开了医院,她根本就没有办法、也不敢去看望冉阿玉,只能戴个医用口罩趁着夜色打车到高铁站,她坐上最早一班动车,忍受着一万只蚂蚁在骨头上爬的感觉来到了峨眉山山脚。
因为林若雪不敢想象自己离开了冉阿玉的世界,她余生怎么办,所以她会想冉阿玉离开了自己的世界,那个男生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她才会给他发了条信息,然后拉黑关机。
这条上山路不是一条游人道,来回迂折的石径已然十分倾斜,林若雪好不容易才爬到仙峰庵的山门旁。这个时候她浑身都在疼,关节骨如同被牛角顶过一般。
然后林若雪看见头戴僧帽、身穿僧袍的师父正在扫院子。
“师父!”她艰难的喊了一声,“快将我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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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某一天,天空下起了雪花。
放了寒假的冉阿玉坐在院子里的凉亭木椅上,青年将身子靠着咖啡色的柱头眼睛盯着轻轻飘向小池子的雪花发呆。这些洁白的东西本就该在天上,怎奈被风吹到了人间,然后与大地接触转瞬即逝。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想着这句网络诗冉阿玉掏出手机再次看起了他和林若雪的聊天记录。
其实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并不多,因为基本上他们都是腻在一起的,即便因为有事要分开,双方只要有空就煲电话粥,所以像这种语音条和文字条反而不多。但身处离愁包裹中的冉阿玉好像能把它看出花儿来一般,什么‘阿玉我想你了’啊、什么‘阿玉你睡没有’什么‘乖乖木马!’什么‘看到信息就要先亲亲我一口’什么‘你的铁蛋儿子又调皮了’之类的以留言方式的信息,一看到这些冉阿玉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们的语言电话;回忆起他们在一起说过最浪的情话;吻最长的吻;彼此撩着彼此的头发抱最让人心跳的拥抱;一起做繁琐的家务、逛最热闹的街、挨林若雪最温柔的拳头。
可是当冉阿玉回想起往事嘴角上翘的时候,微信上出现的红色感叹号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林若雪消失了,如同这飘入池塘的雪花。什么‘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他不需要这种,他需要‘耳鬓厮磨玉染雪,青丝纠缠到白头’只是当冉阿玉将这段带着无限相思的情话发给林若雪的时候,回答青年依旧是系统的红色感叹号。
“我答应你不意志消沉,将咱们的拳馆和铁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你好久才回来呢?”冉阿玉继续发着林若雪看不到的信息,“也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近况如何;身上重的毒解了吗?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啊若雪。”
确实、和林若雪分开冉阿玉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青年哪怕在住院期间也在听取和安排着登峰的工作,伤好出院后更是投身于登峰武馆、登峰直播工作室、南郊正在建的登峰地下拳馆,而且他还得去学校上课完成结业考试。
这样的好处就是,在忙碌的工作中冉阿玉能暂时不去想林若雪,而且他也收到了努力工作的回报了。由于对一些学员实行收费制度;加上每天到武馆健身的客户缴纳的费用,登峰武馆第一次出现盈利——虽然从月初到现在只有可怜的几千块,但毕竟是盈利了。而直播工作室的收益就真能让人笑得合不拢嘴了,单是每天直播业务和陪聊业务就有十多接近二十万的进账,将利润分了再分,冉阿玉每天能有六七万的收入。同时他建立起所谓的‘楼凤’业务,这样冉阿玉又能提到‘楼凤’业务利润的百分之十五,这也是一笔收入。
只是虽然大伙儿有了盼头干得热火朝天;虽然短短不到一个月、冉阿玉的银行卡上就已经进账了两百来万,冉阿玉依旧不开心,因为他的全世界丢了,钱拿来还有什么用呢?
如果钱能买回他的先生,那命运尽管开价,冉阿玉钱不够就去打劫他老爸。
可惜钱财无法贿赂命运,所以冉阿玉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想林若雪,吃饭在想、睡觉在想、醒着想、做梦也还是会想,想得心痛,但却没有办法不受思念的裹挟。
他起身回屋,准备去做一件可以寄托相思的事,于是拿上了那块只留下几道槽痕小叶檀木去找风帆帮忙。因为冉阿玉发现自己确实拿这块木头没办法,哪怕他将菜刀砍缺口也无济于事。
抵达客厅的时候,常阿姨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夹核桃。当看到冉阿玉进来的时候,这个脸庞有点清瘦的中年女人起身去厨房给他盛了一碗雪豆猪蹄汤。
“文火熬了一上午,阿玉快趁热喝。”
“又是猪蹄汤,”冉阿玉接过白瓷碗,“你又看《还珠格格》”
“喝汤有什么不好?”常阿姨嗔了冉阿玉一眼,“难道要像你这样,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
“我哪有?”冉阿玉反驳了一句开始喝汤。
“都写在脸上了。”常阿姨示意冉阿玉陪她坐一会儿。
“紫薇和尔康分开那么久,”常阿姨夹着核桃说,“这不还是在一起了吗?”
“嗯!这说明有缘分的人兜兜转转还是能在一起。”冉阿玉将瓷碗放在茶几上。
“所以阿玉你就不要愁眉苦脸的了,这人啦!怪得很,月老牵了红线的雷都打不掉。”
冉阿玉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在借用电视剧若有所指。
“这么说常阿姨是知道了什么吗?”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冉阿玉。”常阿姨和善的看着青年,“你哪个脚丫子在动我都知道,一天到晚要么就往外跑;要么就躲在卧室里打电话;要么就是抱着手机一个劲儿的发呆,不就是谈了女朋友的正常表现吗?只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太好过问而已。”
“说什么呢?”冉阿玉笑着靠近常阿姨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常阿姨也是年轻人啊!你要是稍微打扮一下出门,不知道会让多少单身汉碰电桩。”
“就你嘴甜,”她被冉阿玉逗得一笑又想起了什么,“我怎么没发觉你以前的嘴皮子没这么滑呢?看来这朋友谈得连人都变了,男人全都一个样。”
常阿姨说错了,冉阿玉嘴皮子变滑不关谈不谈朋友的事。
“咦?看来常阿姨什么都懂啊!你们那个年代的人谈恋爱也像我们这样吗?”
“没有微信、也没有手机,” 常阿姨将核桃夹得啪的一声,“我和你曾叔叔好的那个时候,他只能写情书,平时不在一起想说话,还得走很远去打收费的电话。平时也不太方便见面,很多时候都是思念对方——就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我和你曾叔叔没有天天在一起,但我们的感情很好......”
说到这里常阿姨放下了手中的铁夹子,不觉回忆起冉阿玉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曾叔叔’在那遥远的过去,一些甜蜜的回忆还被时间完全抹去,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如同一个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绚丽多彩却也极易破碎——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心上人,也让常阿姨陷入了无尽的相思之苦。
一晌贪欢,换来的却是半生的折磨;梦醒时分痛苦殆尽,却发现万事皆空,留下的却是只是一具不喜不悲的躯壳。
常阿姨终身未嫁,她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她的心早已随着心上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话,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少爷’了,她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爱;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冉阿玉没有打断常阿姨的思绪,话题中断了片刻,直到有着鱼尾纹的中年妇女释然一笑。
“所以你们吵了架没关系,”常阿姨安慰道:“但吵了架要多注意沟通,不要相互怄气不说话。阿玉你男子汉,要放下面子哄哄她,女朋友就回来了——哎!给阿姨说说,她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
冉阿玉没有对她提起过自己和林若雪的事,所以常阿姨当然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分开的,于是便误会他们是因为小情侣之间的闹别扭而怄气不理对方,而冉阿玉也不准备向常阿姨说出他们分开的真正原因。
“我会哄好她的,”冉阿玉勉强笑道:“至于她的名字以及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带回来给常阿姨瞧瞧。”
可是怎么哄?冉阿玉连林若雪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个好看青年的出门时桃花眸里充满了忧郁,他的若雪还回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