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为君子谋,趋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趋,凶何可避?开章第一义,便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汝信得及否?余信其言,拜而受教。
因将往日之罪,佛前尽情发露,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条,以报天地祖宗之德。
云谷出功过格示余,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记;善则记数,恶则退除,且教持准提咒,以期必验。
“呃,原来这就是功过格,”陈文刀突发念想,“我也可以弄个本子记录下自己每日的善恶呀。不过这准提咒,却从未听说过。三千条善事,还要善恶相抵之后凑够三千条,难!至于佛前尽情发露,为疏一通,这个恐怕自己做不到了,因为,好像不太愿意。”
语余曰:符箓家有云:不会书符,被鬼神笑;此有秘传,只是不动念也。执笔书符,先把万缘放下,一尘不起。从此念头不动处,下一点,谓之混沌开基。由此而一笔挥成,更无思虑,此符便灵。
看到这里,陈文刀想起了李师傅,那个给了他一套符的老人。老人早已仙去,却告诉了他他画符是有效果的。“这是冥冥中天在教导我怎么画符么?”陈文刀心想,“这该是道家的东西吧,一切都在乎于静。不动念,静;万缘放下,静;一尘不起,还是静。从静中来,到静中去。”
凡祈天立命,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孟子论立命之学,而曰:夭寿不贰。夫夭与寿,至贰者也。当其不动念时,孰为夭,孰为寿?细分之,丰歉不贰,然后可立贫富之命;穷通不贰,然后可立贵贱之命;夭寿不贰,然后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间,惟死生为重,曰夭寿,则一切顺逆皆该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积德祈天之事。曰修,则身有过恶,皆当治而去之;曰俟,则一毫觊觎,一毫将迎,皆当斩绝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实学。汝未能无心,但能持准提咒,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念头不动,则灵验矣。余初号学海,是日改号了凡;盖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
“人生世间,惟死生为重?”陈文刀摇摇头,觉得不尽然。虽然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但总觉得这话不太对,“持中不持,不持中持,念头不动,这些虽说是在说佛家语,但是怎么看怎么像道家话。难怪儒释道本是一家,看来还真有道理。”
从此而后,终日兢兢,便觉与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毁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礼部考科举,孔先生算该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验,而秋闱中式矣。然行义未纯,检身多误;或见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为善,而口有过言;或醒时操持,而醉后放逸;以过折功,日常虚度。
自己巳岁发愿,直至己卯岁,历十余年,而三千善行始完。时方从李渐庵入关,未及回向。庚辰南还。始请性空、慧空诸上人,就东塔禅堂回向。遂起求子愿,亦许行三千善事。辛巳、生男天启。
“三千善行,十年。”陈文刀查了一下,1569年,明隆庆三年,己巳蛇年;1579年,明神宗万历七年,己卯兔年。“初时惶恐,后又觉行义未纯。恐怕如果是我自己,怕也是如这袁黄一般,或见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为善,而口有过言;或醒时操持,而醉后放逸;以过折功,日常虚度。然而人家不管怎么样始终是做成了这三千件善行,自己怕是三百件都难。看来这佛家,先行发愿,完成之后还需要回向。这回向本是一个佛教用语,指佛教修学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修行功夫。回向是将自己所修的功德,智慧,善行,善知识,不愿自己独享,而将之‘回’转归‘向’与法界众生同享,以拓开自己的心胸,并且使功德有明确的方向而不致散失。回向依佛法可以分为三种:一、回自向他;二、回事向理;三、回因向果。”陈文刀细细思考:“这了凡先生,这是属于回因向果吧。”
余行一事,随以笔记;汝母不能书,每行一事,辄用鹅毛管,印一朱圈于历日之上。或施食贫人,或买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余圈者。至癸未八月,三千之数已满。复请性空辈,就家庭回向。
九月十三日,复起求中进士愿,许行善事一万条,丙戌登第,授宝坻知县。余置空格一册,名曰治心编。晨起坐堂,家人携付门役,置案上,所行善恶,纤悉必记。夜则设桌于庭,效赵阅道焚香告帝。
“先许愿求子,亦许三千善事;事未毕,先得子,事毕再回向。先许愿求中进士,又许善事一万条;事未毕,又先登第。”陈文刀皱了皱眉头,“这佛家都这么灵么?真要如此,那每年去抢头柱香的香客们,那些虔诚的善男信女们,又真有几个能像他这样的?估计万中无一吧。这里面,除了不停做善事相许,估计准提咒也是重要的因素,不可不察。”
汝母见所行不多,辄颦蹙曰:我前在家,相助为善,故三千之数得完;今许一万,衙中无事可行,何时得圆满乎?夜间偶梦见一神人,余言善事难完之故。神曰:只减粮一节,万行俱完矣。
盖宝坻之田,每亩二分三厘七毫。余为区处,减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颇惊疑。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余以梦告之,且问此事宜信否?师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当万善,况合县减粮、万民受福乎?吾即捐俸银,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
“减粮是大善,我这样的普通人,假如真的许一万善事,呃,不敢想象。”陈文刀有一搭没一搭的思考着,头脑里仿佛在计算着什么,觉得这个问题没来由的似曾相识。
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书曰:天难谌,命靡常。又云:惟命不于常,皆非诳语。吾于是而知,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
“字字珠玑!”陈文刀感慨“祸福就应该自己求!”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当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贫窭想;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惧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
远思扬祖宗之德,近思盖父母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搁一生。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旷也。
“实在精妙绝伦!”陈文刀暗自称奇,“日日知非,日日改过,做人理当如此。至此,立命之学完结,若论改名之说,许善愿、功过格、准提咒、回向以及一颗虔诚向善的心缺一不可。若是通篇来看,谦虚做人,谨慎做人,有过则改,尽力行善是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