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视野再次清晰，伍原就看见周一坐在栏杆上，半个身体悬空，挥着手在向自己打招呼，脸上还挂着昨晚一般的笑脸。
自己又回到了日落前的天台，好像昨晚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或许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夜晚都不是梦境，所有的事结结实实的发生，所有的痛苦，杀戮，冲突都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记忆力。
或许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夜晚又都是梦境，唯一的特别之处是，所有拉雷拉人都困就于此，每一次日出梦醒，一切痕迹都会消失。
拉雷拉的人们从出生开始就习惯了夜晚在广义时间轴上的缺失，并抓住这个错漏，尽情疏解白日里藏于体面外表的无尽欲望。
伍原没有接周一的话，将双臂搭在栏杆上，半向上偏过头看周一。
少年的肤色泛着病态的虚白，阳光从苍白的五指中倾斜而出，白色短发干净利落有着莹莹的光泽，细长的黑眸里含着浅浅的笑意。
似乎本来就不期待伍原有什么回应，周一自顾自地晃荡着双腿。
学校的天台能够看到拉雷拉绝大部分城区。
晨时的居民区空无一人，所有居民都通过日出的复原回到了自己的工区。
不一会儿，工区露天的实验田便围满了对着各式尚未推广的半成品描画的绘图师，以及不停调试修改的工程师。
这些半成品没准儿将会是下一个拉雷拉的科技新突破。
伍原站在天台上，看着这些实验田，想着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将自己的全部才智留在这里，才让拉雷拉有了如今的局面。
周一顺着伍原的视线看去，“老师肯定又被他们的兢兢业业感动了吧，我倒是觉得他们自己没准儿都恨死这个工作了，多无聊啊，天一亮就得干，一干就干到天黑，没有咱们有意思。”
“你不也是从天黑干到天亮？”
伍原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周一这个小孩，在拉雷拉这个科技之城，所有人都以研究出被市政认可的全新技术为荣，他到底在这里嫌弃些什么啊。
伍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毕业典礼要到时间了，你去准备准备。”
“收到。”周一从栏杆上跳下，没等迈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我有老师啊，不用从天黑干到天亮。但是，昨晚没有我陪着老师，老师应该从天黑干到天亮了吧，嘿嘿。”
仿佛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轻笑着离开了。
伍原想起昨天晚上东打一锄头，西戳一筷子，在十二个灯塔来回穿梭的经历就头疼。
自从自己收了周一当徒弟，他就已经习惯指挥这个小孩子去清理些比较好处理的偷渡者，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忙活一晚上了。
伍原一想到这个小孩儿以后就要成为自己的搭档简直一个头八个大。
真不知道自己把他从第三工区的闹市捞回来是不是个错误，这个小孩儿身体虚弱的不行，十六岁了个子也不见长，还是一米六几的小个儿，根本不是当执行官的料啊。
要是他甘心当个哨子，成年后随便找个机会分配去工区也是好事，这个小孩儿偏偏一门心扎到了执行官里。
有一次气急了，直接带着偷渡者一起扑到外部世界一种叫“手榴弹”的东西上，他一下飞出去十几米远。
伍原走进以后，周一整个身上全是偷渡者飞溅的血液和组织块，脖颈处因为防护材料还没来得及闭合而有明显灼伤痕迹。
再往后，伍原再也没提过让他当哨子的事儿，问他为什么相当执行官只说是有趣。
“毕业典礼即将开始，毕业生到大堂集合。”稚嫩的童音响起，拉回了伍原的思绪，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这个小孩儿能拿到什么样的伴生物，便也转身下楼，向大堂走去。
周一站在所有毕业生的第三排，站在魁梧奇伟的一群准执行官中间显得十分突兀。
也许，他十七八岁还能窜一窜，伍原这样想着，斜靠在礼堂二楼的楼体，向下打量着底下的情况。
不如意外，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挑选完伴生物，到植入芯片的阶段了。
这个小子不知道会挑些什么好东西，疯是疯点，但是眼光绝对值得信赖，不然怎么会做我伍原的徒弟呢。
伍原边想边认可自己，倒是自己把自己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601号猎雷”
大堂的电子屏幕随着播报展示出猎雷的芯片和拟形建模。
猎雷，那个能吸收雷声的大水晶球，不咋的，看起来是要一辈子当工具人了。现在给师傅当工具人了，老了给徒弟当工具人，一辈子没啥机会在执行官这行当出头了。
为啥？
因为这武器现在这个版本不咋强，阅历久一点能通过雷声定位，像这种小屁孩跟在老执行官后面放定身雷顶天了，辅助型选手。
伍原这么想着，心里替601号就这么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增加难度感到惋惜。
每一个小孩上台，伍原总会在心里默默给他们挑选的伴生物打分，时而认可，时而皱眉。
“621号~血斑尾镰 ”
整个大堂突然鸦雀无声，连带着伍原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只有周一仿佛自己挑选了个寻常伴生物一般，一步一步向芯片走去。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周一的脚步，先是难以置信再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周一每走一步，伍原的心情都会沉重一分。
谁教他这么选的？
植入血斑尾镰的芯片，是在用生命和理智作为代价换取战斗的能力。血斑尾镰和其他伴生物不同，芯片中带有一活体绯虫，绯虫被激活后会撕咬全身各处，包括大脑。但是血斑尾镰的优点亦在于此，血斑尾镰的作战能力主要依赖于绯虫提供的能量而非执行官的机体。
这确实是周一目前为止能最大化提升战斗能力的伴生物。但是，绯虫是靠体内化学物质激活的生物，一旦周一情绪失控，绯虫大量激活，到时对周一的身体来说，损伤是致命的。
伍原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合理控制情绪和使用频率，血斑尾镰未尝不是周一最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