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罗镇位于鄜州西面偏北约百里处,因为地处延绥至庆阳的交通要道,虽然人口不多,却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控制此地,等于扼住了整条通道的咽喉,除了翻越南面的子午岭小道,别无他途可过。
隋朝开皇三年(公元583年)始在此筑城,唐时置直罗县。元称直罗关。明初设巡检司,属鄜州管辖,负责监管商业和盐业的运营。
直罗城不大,却北靠葫芦河,南依子午岭,踞道而建,只有东西两门可以进出。虽然不能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称得上险关。哪怕比守军多出十倍的敌人,要想攻破此关,进入镇内,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天下承平已久,西部平稳,此处作为战略要冲,防御西来之敌的作用已经失去。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商业要道,连接西安与甘肃等地的枢纽存在。
正因如此,很多商户都在镇内设有中转运站,物资堆积如山。而且,一个只有两三千人的小镇,却配有四百名官兵守卫。
近来流寇盛行,商家经常被劫,但敢把主意打到直罗镇的强盗,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因此,城门在白天从来不会关闭,象一头蹲卧于道上的睡狮,吞吐着东来西往的客商,和往来调动的军队。
时已近午,太阳高悬于中天之上,暖洋洋地照下来,使人舒服得想打哈欠。
直罗镇东门外,一个年轻的门卒拄着枪杆,懒懒地倚在城墙的角上,和对面一个比他稍大些的同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唉!”年轻的门卒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千户大人出去一次!你还别说,那些贼人不知抢了多少人家,看他们穿得破烂,却都是有钱人啊!这次跟着大人出去的弟兄们,又要发一笔小财了。”
对面的门卒笑了一下,道:“你还是老实地站你的门洞吧!兵凶战危,你以为每次出去都有好事啊?听说贼人有七八百人,陆家的人都派了两拔使者过来搬救兵了。你想跟着过去,别一个不小心,财没有发到,倒把性命给丢了。”
年轻的门卒不以为然,哼道:“我可不象你那么胆小,一些毛贼,也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商人百姓,见了官军,还不都是望风而逃?你就等着看大人凯旋而归吧!”
年纪大的门卒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似乎懒得和他争辩。嘴里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年轻的门卒见同伴不答话,有些无聊。年轻人好动,要他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看门,实在有些难为了他。只见他象个猴子一样,不断地四处张望,转来转去。年纪大的是个老兵,见此情景也不奇怪,只是微微一笑,靠在城墙上打起盹来。
“咦!”突然,年轻的门卒又不安份地惊呼了一声。
老兵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骂道:“你又想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年轻的门卒并不答他的话,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满脸都是兴奋地喊道:“是千户大人回来了!哈哈,我就知道那些毛贼不堪一击,你们看,还不到一个时辰,大人就凯旋而归了!”
城内众兵卒听到喊声,都从里面跑了出来,聚在城门处观看。城墙上的守兵也都放下武器,爬在墙上,探头向前方看去。一时间,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老兵直起身子向前看去,只见官道与大山的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一票人马。看其衣着,正是刚出去不久的官军,前面的军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马”字,旗下一个衣甲沾满鲜血的将军端坐马上,不是千户大人还有谁来?
隔得远了,还看不清人的面容,但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一行人几乎每人手里都挑着一颗首级,耀武扬威,得意洋洋地向城门处行来。
在他们身前,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俘虏,被绳子绑着双手,串在一条长长的队伍,足有两三百人。官兵们不断地对俘虏们拳打脚踢,却没有人敢哼一声。
而那些浑身衣服焦黑,推着几乎被火烧成灰烬的车子,赶着驮马垂头丧气走在最后面的,不用说也知道,那就是官兵们这次所救的陆家商队中的商人们。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转眼间,离城门已不足百步。一名把总分开众人,从里面挤了出来,嘴里不断地喊着:“让开,让开!作死啊,挡住城门干什么……”
众兵卒嘻嘻哈哈,没有退回,只是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准备欢迎凯旋而归的官兵。
那把总喊过之后,也没有再去轰散众人,只是吩咐身边的亲兵,赶快去告知巡检司大人,马千户已经赶跑贼人,将商队接回来了。
等亲兵去后,那名把总正要迎上前去,突然停下脚步,感觉好象有点不对劲,但看了半天,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回城的官兵们满身鲜血,几乎每人都或用手提、或用枪挑着一个人头,杀气冲天。原本在城门附近的行人客商,都吓得远远的避开,不敢再靠近城门一步。
队伍毫无阻碍,转眼已到了城下。走在前面的俘虏和官兵,距城门只有一、二十步的距离,那些俘虏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忽然,把总身边一个年轻的门卒 “咦”了一声,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大人旁边那人不知是谁,长得这么高,好象从没见过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把总凝神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感觉如坠冰窟,牙齿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就这瞬间,他已经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以往马战回城,都是一个人骑马走在最前面,离老远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马将军到了一样 。可是今天完全不正常,马战安静得出奇,一路走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再仔细一看,包括马战身边的几个亲兵在内,竟然一个熟面孔都没有看到。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糊满了鲜血,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朝夕相处的同伴,又怎么会一个都不认识?而且,就算有血迹,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溅了一脸,刚好让人看不清容貌?
那些走在前面的俘虏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把总忽然发现,那些看起来象被绑住的“俘虏”,竟然只是用绳子在手上挽了一下,随时可以把绳子扔在一边,抽出手来杀人。而押着他们的官兵,每人手上都拿着两支武器。
把总吓得心胆俱裂,推开身边拥挤的官兵,转身就向城内跑去,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挡住他们,敌人进城了,准备战斗!他们是假的!快!快!关城门……”
一伙官兵愣在当地,竟然没有听懂把总喊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真的假的?对那名把总准备战斗的命令,更是一头雾水,不知向谁战斗。只是听到长官大喊敌人进城了,而且转身就跑,后面的人根本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的,所有人都跟着向城内跑去。
但此时才发现,已经迟了。
李云飞骑马假扮亲兵,一直跟在假马战身旁。虽然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但离城门不过十来步远,都到了这个地步,哪还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举起长刀,大喝一声:“不要让他们关上城门!杀进城去!”
已经进到城门洞内的“俘虏们”随手扯掉手上的绳子,从假扮的官兵手中接过兵器,发一声喊,立时向城内冲去。
赵丰和杨吉丢开要“保护”的假千户,领着义军士兵,和几十名游骑随后跟进了门洞。
不过几丈距离,喊声未落,他们已后发先至,追上了逃跑的官兵。官兵们此时才反应过来,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家兄弟,而是勾命的阎罗,都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各自逃命。
守门官兵手中持的大多是长兵器。一丈多长的长枪大斧,这么多人挤在狭窄的城门洞里,别说施展,连转身都转不过来。赵丰和杨吉纵马急奔,手中刀枪齐出。两人都是高手,追上那些背对着他们逃跑的官兵,都是一刀一个,毫无阻碍的冲到了前面。
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刀砍马踏。刹那间,城门洞里有如地狱一般,哭喊声、惨叫声、喊杀声响彻云宵。
赵丰看到前面有个人边跑边喊关城门,从官服认得是个小军官。而两个门伯已经开始在推动城门,不由心中大急。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呼啦”一下蹿到那把总跟前。把总还在拼命叫喊,突然感到一阵急风吹过,脖子一凉,然后就惊恐地发现整个天地都在旋转,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把总人头落地,鲜血从脖颈中喷出好几尺高,尸体又向前冲出几步,才轰然倒下。
眼看沉重的城门转眼就要合闭,赵丰和杨吉几乎同时将手中的大刀和大枪扔向门伯。两个门伯哼都没有哼一声,已被刀枪刺穿,又被兵器上的大力推得倒退出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