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脸上一阵凉意,将徐市惊醒。原来不知不觉就在草地上睡着了。看看夜静更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伸手一摸,满头满脸全是水。正诧异间,旁边湖面上传来剧烈的动静,更有几片水花,披面淋了下来。徐市扭头观瞧,惊得几乎要叫喊出声。
只见身旁湖面之上,波涛汹涌,云气翻腾,一条青色巨龙张牙舞爪,凌空摇动。那青龙头尾怕有十几丈长,水桶般粗大的身躯,布满青光熠熠的鳞片。此时它下半身平伏在云气之上,上半身昂扬人立,硕大的头颅高高扬起,虬须乍张,铜铃般的巨眼中射出两道电芒,冷冷注视着前方。
那青龙头前,数丈远处,却有一条小小白龙,与它遥相对峙。那白龙不过两三尺长,细腰乍背,相较之下,仿佛蝼蚁之于巨象,比青龙小了不知多少倍。但白龙毫不退缩,白芒吞吐,四爪张扬,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相斗之势!
徐市深感惊异,不由对那白龙多看了几眼。一看之下,更是呆住。
白龙脊背之上,一个纤小身影,尾巴乱摇,吱呜欢叫,那惟恐天下不乱的惫懒嘴脸,除了宝儿还能有谁?
徐市这一年以来,经历曲折坎坷,自问见识大增,心志坚定。寻常奇异之事,已然见怪不怪。但若论荒诞无稽,难以置信者,当以今日为最。
一狐二龙,月下怒峙。青气裹着白光,这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月色都似乎昏暗下来。晴朗的夜空,突然罩上了一层阴影,云雾弥漫间,隐隐有风雷涌动。
冥冥中,隐隐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下一刻,青龙一只盘筋错节,锋利无双的巨爪,已经骤然向着小白龙,狠狠拍了下去。
白龙从头到尾,也没有青龙一只爪子大。这一下拍中,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变起突然,徐市又没学过御风之术,眼看着宝儿陷入危机却束手无策。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满嘴都是苦涩之意。
但想象中的凄惨景象,却没发生。一道电也似的白色流光,如白驹过隙般,从青龙爪间穿过。青龙动作如风,声势如雷,但白龙轻灵飘逸,速度竟还在青龙之上。
白龙脱离巨爪,顺势而上,锐利锋芒,指向青龙左眼。
青龙慌忙抬头,避开眼睛要害,更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如匕,向着白龙猛咬。
白龙猛然止住去势,向后一退,青龙咬了个空。白龙趁机绕过青龙脖颈,去攻它脊背。
青龙偌大身躯竟毫不显笨拙,怒吼一声,由曲身变作弓身,那一条坚逾金刚的巨尾,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上抽来。白龙闪开巨尾,围着青龙不住绕动飞行,专寻着青龙双眼咽喉等要害,伺机而动。
当下时,青龙扑腾翻滚,白龙穿插纵横,白光刺不透青气,青气也扑不灭白光,时不时再来两声宝儿的尖叫,二龙真是你来我往,斗了个风声水起,旗鼓相当。
徐市心中七上八下,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深刺肉里。每每到了白龙遇险时刻,便气血上涌,呼吸急促,攻击青龙失败,便又跺脚哀叹,不胜唏嘘。观战不久,早急出了一身大汗。
青龙徒有庞大身躯,无穷神力,却对着灵滑无比的小小白龙,无处发泄。久战不下,愈来愈是暴躁。斗着斗着,一爪抓去之时,用力过猛,身形随着失去平衡,在空中翻了个筋斗。
白龙抓住时机,急插直入,狠狠咬在了青龙咽喉之上!
传说神龙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
白龙所攻,正是逆鳞所在。
一声凄厉吼叫,整个鬼谷为之一颤。天地都仿佛变了颜色!
白龙一击得手,便即急退。原本以它闪电般的速度,青龙也奈何它不得。
但这时青龙周身忽然光芒大作,照得蒙蒙云雾,山谷大湖,一片碧绿。徐市眼前一阵刺痛,忍不住伸手遮挡。耳中但听见宝儿惊慌鸣叫。
急忙睁眼看时,青龙大口,已咬在白龙腰身之上。白龙三分之二身躯尽落敌口,剩着两只前爪露在外面,兀自拼命挣扎,想要往前飞去逃离。宝儿蜷缩在白龙头上,几乎与青龙口鼻相挨。徐市甚至可以看见宝儿被那青龙剧烈鼻息吹得零落散乱,瑟瑟发抖!
青龙甩了甩头,突然折身向下,冲入大湖之中。那巨大身躯击在湖水之上,雷鸣般的巨响中,一道数十丈的水墙冲天而起,似乎一带倒流的瀑布,直冲天际。
徐市嘶声大叫:“宝儿!”一跃而起,跳进湖水之中。
那水墙高飞之力耗尽,重新落回大湖。水花四溅纷飞,大湖周围草木皆湿,如同下了一场倾盆暴雨。湖面高低起伏,翻覆荡漾。中央处更有一个巨大旋涡,久久不能平息。
一个身影自竹舍间疾掠而出,刹那便来到湖边。正是盖聂。
日间徐市激活鼎上神龙,玉盒先出后隐,实是从来未有的奇事。盖聂隐隐觉得不是吉兆,便在舍中设阵闭关,以先天术数详细推算,越算越是心惊,卦象表明一场大祸就在眼前。盖聂大惊之下,又反复推算不已。因此先前两龙相斗竟未发觉,到最后听到惊天响动,才急忙赶了出来。
眼见大湖周边一片狼籍,盖聂皱了皱眉,正想走近前去察看。突然心中一动,往头顶看了看。又掐指算了一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儿,腾身而起,转眼间飞出鬼谷顶口的迷天云阵外,傲然独立在那曾经满是树木幻影的空地之上。
皓月当空,夜色如洗。但隐约有一团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遮去了如水的月色。
也遮在了人的心头。
山林愈发漆黑,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随时都会扑上前来。
盖聂默立片刻,冷冷道:“既然已经来了,还要我请你们出来么?”
又沉寂了片刻,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沙沙声中,自四周密林之内,走出十几个人来。
这些人高矮胖瘦,身形各异。但穿着打扮却如出一辙。都是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出来之后,显然提前已经约好,各站方位将盖聂团团围定。十几双眼睛齐齐盯在盖聂身上,目光甚是奇特,似乎恐惧中夹杂着一丝狂热。
没有人说话,黑夜沉寂得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矮胖的黑衣人忍不住咳嗽一声,低沉沙哑地嗓音道:“鬼……鬼谷子先生,冒昧前来打搅,还,还请赎罪。”
盖聂冷冷一笑,脸上浮现出一片讥诮之色,道:“宋宗主,你那般高大威武的身材,为何扮成这么个委琐模样。莫不是要炫耀一下化形门的绝技?你的削形化骨怕已经练到第五层了罢?佩服,佩服!”嘴里说着佩服,那讥诮之意,却越来越是浓重。
一石激起千重浪。这一句话说完,十几个人身形都是一僵。
那矮胖子眼中惊骇之色尤重,咬了咬牙,双臂一摇,“劈啪”暴响中,身材迅速涨大,果然变作了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伸手摘下脸上黑巾,苦笑道:“不愧是鬼谷之主。我早料到瞒不住你!”声音却也是颇为洪亮,与方才的沙哑截然不同。
旁边一个高瘦之人哼了一声道:“宋毋忌,你现在又卖什么乖了?既然料到了,先前还变什么变?今日事已至此,你讨好他有什么用!”
宋毋忌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但脸上笑容不减,道:“说的是,说的是。”似乎无意间,往后退了退,把那人亮在盖聂面前。
盖聂冷眼看着他两人交谈,并不插话。此时才对着高瘦之人,道:“卢宗主别来无恙。你千里迢迢从东海驭神宗赶来这南疆荒地,一路辛苦了。”
那瘦子却似是个爽快人,一把将黑巾扯下。只见面色苍白如纸,尖脸削腮,嘴唇却又红的发紫。夜色中乍一看妖异无比有如鬼魅一般。张口大声道:“鬼谷子先生,你不用拿话挤我。我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回头向周围人看了看,又道:“我早说瞒不住。藏头露尾白让人笑话!”
众人彼此对视两眼,依然都沉默不语。
盖聂目光逐一扫过,突然又盯在一人身上。冷道:“邹宗主,稷下一别年余,好生想念。请问那只不知所踪的妖孽,你捉到没有?说起来,我还应该拿它给我师弟荆坷抵命呢!”
那人摘下黑巾,是个黄白面皮的老者。此时脸色难看之极,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话。
盖聂又把众人看了一遍,淡淡道:“好了,都现身吧。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都点出来?”
众人俱是一震,依旧没人答话。但不约而同地,取下了蒙面的黑巾。
面容各异,脸色都稍显慌乱。但那包围的圈子,却似乎更紧了一些。
盖聂低低笑道:“好,好,好!除了华山神医门,天下有名的修仙宗派全来了。”语气突然一转,变作寒彻骨髓的冰冷:“你们想干什么?难道你们想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
刹那间,当场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欺师灭祖”四个字,仿佛一柄重锤敲在心间。那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更散发出惊天威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那瘦子卢生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咬着牙道:“你们这帮懦夫,到了现在了,还怕他不成?”转头向盖聂大声道:“鬼谷子,你不用拿门规来压我们。我们既然做了,就不怕担上叛逆的恶名。你,你将玄天鼎,交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