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初春,斜风微凉,花枝掩巷。
青烟碧瓦间,齐国都城上京的街巷多了几分清寂,却也不打扰该有的繁华热闹。此午时未到,正是城郊游春的好时候。巷道间红绿相映,街道上车马缓缓,行人络绎,颇有三月游春的适意悠闲。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皇城主道朱雀大街的宁和。凌厉的挥鞭声划响长空,惹得路人急忙闪躲,各府各家的马车夫也赶忙避到一旁。
只见亦红衣少年御马疾驰而来,飞马雪白,锦衣朱红,玉带随风,甚是意气风发。不需互相打听,京都的世家子弟,甚至普通百姓皆知这红衣少年必是那夏阳侯楚羲和无疑。整个上京城,也只有这位十岁时就袭侯,多年来深受天子荣宠的十五岁少年,才如此恣意傲然,无所顾忌。
说起这楚羲和,上京城莫不忌惮。初见者总会被这位小侯爷的绝色容貌给惊艳到,而在京都待的久的人就知道,这位看似俊美绝色的小侯爷,就是上京中声名远播的恶霸,世家中的纨绔子弟也不敢随意招惹夏阳侯。
夏阳侯小小年纪便早有恶名。三年前,刚继承侯位没两年的楚羲和,居然带着一众打手,将五六个世家子弟围堵在大街上,暴揍一顿,那些个世家子弟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年半载才缓过来。
此事被御史大夫闹到圣上面前,轻轻地一句“年少不懂事”,便让几个高门世家忍下了这口气。从那以后,这小侯爷可谓是在上京城中横着走,打闹欺人之事更是常有。楚羲和虽然名声不好,却凭着一张绝色的脸成为京都众多闺中女子的最常谈的一大“避讳”。
可今天,这位小侯爷孤身一人,身边不见以往的一众恶奴,似乎是没有趁游玩赏乐之机,行恶事的打算了。听到马车外有人议论是夏阳侯,仍不少妙龄女子歇了被惊吓的怒意,忍不住打帘往外张望。楚羲和无视旁人大量,朝着城门口的方向疾驰。
出了城门口,便可见不远处青葱翠玉的青溪山。还未到山脚,楚羲和就拉紧缰绳,勒停了马,紧握手中的缰绳,凝视着青溪山。只见寺塔绰约,隐有钟声,山下停着许多马车,随处可见前来踏春或上香的人。
楚羲和却不做声动。微风习习,拂乱了楚羲和前额碎发,金丝嵌玉的朱红发带也随风飘起。不多时,一队喧哗的纵马少年进入楚羲和的视野,她随即调头,悠然地向前行去,丝毫不见之前的急促慌乱。
“楚兄!”
“真的是你!”
一位圆脸粗眉的锦衣少年加快马速,一边远远地唤着,一边笑着来到楚羲和面前,打量着楚羲和身后居然无一个随从,随即皱眉抱怨道:“前几日前人给你送贴,说好今日来郊外骑马。你倒好,不答应就算了,居然一个人偷偷来跑马。莫不是嫌弃我了?”
楚羲和看着眼前这位有几分圆润的庆国公家的小公子,冷哼了一声:“好你个叶鸣川,现在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皮痒了?”
说话间,被叶鸣川甩在马后的几位锦衣少年也敢上前来,纷纷下马行礼问安。不同于叶鸣川,这几位朝廷大人家的公子在楚羲和面前显得拘谨,甚至有几分胆怯。他们谁也不曾想会遇到京都纨绔中的煞星楚羲和,更怕惹得这位夏阳侯不开心了,一时兴起折腾人。
楚羲和坐在马上看着颔首踌躇的几位少年,没发话,看了叶鸣川一眼:“看来,我不在,你更开心啊。”
“楚兄不要生气嘛,我也是在家闷得慌了。这不,刚认识了几位好友,正想让你们见一见呢。”叶鸣川偷偷看了一眼楚羲和,发现他不是真动怒,便继续说道:“羲和,花花草草没啥可看的,今日要不要试试新玩儿法?”说着向旁边几位少年眨了下眼睛,又神秘兮兮地看着楚羲和。
楚羲和目无波澜地望向了他们。一位细眉小眼的瘦高个犹豫了一下,站出来向楚羲和抱拳行礼:“小侯爷,家父乃吏部尚书,您唤小人名讳即可,在下张坤,今日金雀巷桃织馆新出了好些有趣的乐子,我等特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楚羲和瞅了一眼叶鸣川,看着他神神秘秘,又傻笑的样子,也没多问,扔下一句“那带路吧”,就径直往前去了。
见楚羲和同意了,张坤招呼几位少年:“还不赶紧给小侯爷带路,愣着干嘛!”
叶鸣川赶忙御马与楚羲和并肩入城,也不管楚羲和是否做回应,不停地说着上午出行的见闻,末了,还不忘说:“如果张坤那小子说的桃枝馆没啥新乐子,我就去打折他打的腿,教他不敢再胡言妄语,为楚兄出气。”
楚羲和不想理他,反而是问了一句:“今日,你们可是去了青溪山,可有到山上碧云寺游赏一番?”
听此,叶鸣川噗嗤一声:“楚兄你何时关心起出家人的事儿了,管他神呀佛的,以前也没见你有啥兴趣,何况是那偏僻的碧云寺,要我说还不如去西市瞧人斗鸡,热闹好玩,顺便还可以去玉珍楼吃一顿……”
楚羲和被他的傻样逗笑了,轻踢了一下叶鸣川的马,笑道:“就知道吃!”
叶鸣川见楚羲和笑了,赶忙狗腿道:“楚兄你终于笑了,多笑笑嘛,多好看呐。”
楚羲和:“滚!”
谈笑间,一行人已经进入金雀巷。楼阁耸立,繁华绽妍,酒香绕曲声,更有娇娘依窗笑。楚羲和早已见怪不怪,谁叫自己也是这寻乐圣地的常客呢。见楚羲和从腰间拿出一把青玉扇,“唰”地打开,还不忘和倚楼的女子“眉来眼去”,叶鸣川嘟囔着:“风流!”就去催张坤快点带路,要去桃织馆。
行马至一转角,只见一座楼院,门前两株桃花缠绕着攀墙而上檐角,檐下牌匾书着字体清雅的“桃织馆”,与前街的花红柳绿很是不同。楚羲和也甚是新奇,没想到金雀巷还有这么一处“漏网之鱼”,此前都没来过,大概是如此清雅的风格很难引起她的注意。
众人下马后,有小厮主动过来招呼着牵走马,张坤很是熟练地领着楚羲和等进了桃织馆。进入厅堂,过了一座木桥,除了一道拱门,楚羲和才发现原来里面别有洞天,丝竹悦耳,酒盏茶香,有几分别致。
叶鸣川却有几分不耐,催着张坤快点落座:“我说张坤,能不能快点儿,有啥好吃好玩的快叫老板上上来,小爷我可不喜欢看花看草!”张坤告罪一声,赶忙叫来老板娘杜夫人。桃织馆的老板娘,人称一声“杜夫人”,见到张坤,且中间还站着一红衣少年。
见那红衣少年的一身贵气,心想着怕是那位夏阳侯了,便赶忙前来招呼楚羲和:“尊客便是夏阳侯小侯爷吧,真是稀客呀,小的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让侯爷白来一趟。”说着,便将楚羲和等人领进楼上一处大雅堂,招呼桃枝馆的奴仆呈上酒水糕点,便说:“这就给各位爷安排上最好的,稍等片刻。”
叶鸣川不喜老板娘墨迹,催着道:“快点准备,若不能让我楚兄高兴一场,信不信小爷叫人抄了你的馆!”杜夫人惊了一下,赶忙下去安排了,心里想的却是这人见人怕的夏阳侯如此绝色,竟是个通吃的。
楚羲和坐在上座上,也不发话,看着桃织馆遣人端上来的糕点,似有几分可口,却又没动。心里想着,等会儿人多的时候,一定要试试看,如果好吃再常来也不无不可。
坐在下方位首的叶鸣川见迟迟未有舞者出现,刚想拍桌质问张坤,便听到丝竹之声传来。楚羲和不大在意,却也抬头看了一眼,却差点松了手中的茶盏。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坤说的桃枝馆“乐子”,竟然如此养眼。
漫步前来的奏乐之人,皆是五官俊美,且风格各异的男子,看年纪皆不及弱冠,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这五个弹奏男子,怀抱琴瑟萧笛,行至堂中央便按次坐下,当即开始合奏,独有一人领舞。
一曲未毕,叶鸣川就拍桌而起,吓得杜夫人赶忙近前来,问候是否有不满意之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张坤你安排的是什么鬼,我和楚兄大老远和你来找乐子,你就让我们看这些,什么意思啊你,楚兄,你说今儿怎么着,让我来修理这小子一顿?”
见叶鸣川发火,可把张坤吓傻了,一时之间坐着不见动作。倒是旁边的杜夫人瞧了一眼上座的楚羲和,见他不曾发怒,便说道:“各位爷息怒,往常张公子来这桃织馆亦是如此,便是如此安排,若是不满意,再另行安排可好?”说完,杜夫人望向了楚羲和。
楚羲和对叶鸣川说:“既然都来了,先不管这乐者,你若不喜便让杜夫人送来些吃食罢。”又转头对杜夫人说:“挑些好吃的送来,顺便在置几张席,给几位乐师,赏乐之余也一同饮酒尽兴。”杜夫人眉开眼笑地下去了,还不忘吩咐几位乐师伺候好客人。
至此,楚羲和再不知道这桃织馆是寻何乐子的,就对不起自己的潇洒岁月了。齐国开国皇帝登基之初,鉴于前朝哀帝沉迷南风,不顾朝政,最终亡国,便颁布发令全国禁止南风,清贵文官更是对此忌讳不已。
可奈何随着齐国国君的更替,法令早已形同虚设,就连前任齐国皇帝就传出过南风之好,何况这世家贵族,官宦子弟。
楚羲和从前便有所耳闻,但顾忌自己身份特殊,毕竟是如假包换的女子,再怎么装扮掩饰,也难免担心玩儿得太过,一不小心露馅了。况且,目前身边也没有好南风之人,所以还不曾接触过。
但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楚羲和思虑一番,觉得这桃织馆是来对了,不折腾不符合她夏阳侯的一贯作风,随即便失意叶鸣川不要冲动,自己便喝着酒正儿八经地享受起来了。
见楚羲和并不反感桃枝馆,和张坤一起的几位公子也就慢慢放开了,席间喝了几杯酒,更是自顾自地玩儿了起来,还叫来桃枝馆的少年来伺候酒食。
叶鸣川虽膈应奏乐起舞的是男子,见楚羲和不反对,也只能忙着点评桃枝馆的哪道菜好吃,哪道糕点有点腻,楚羲和懒得搭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几位乐师,心里直感叹这桃枝馆的乐师还真有几分姿色。
而后顺手拿起桌上的糯米团糕,发现这软软糯糯的点心甚是可口,再打开那青瓷酒瓶,青梅酒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便没忍住直接喝了起来,一连数杯。
此时的楚羲和,若是知道多年之后,会被今天遇到的那人困索一生,定然会现在就掀翻了这桃织馆,哪里还管点心好不好吃酒好不好喝。
团糕吃了两盘,酒瓶也快见底了,楚羲和这才反应过来“此地不宜饮酒,当真是男色误我啊”。再看下方,叶鸣川吃饱喝足,喝了点酒,双颊发红,拉着一青衣少年让人陪他练剑,当真是小孩儿心性。
许是酒意上来,楚羲和随即想到了自己,虽只大了叶鸣川几天,也算是同龄,却不得他那般任性自由。想到父亲当年的一时之策,以男儿身示人,却让自己搭进去了一生,当前更是陷入无限的混乱,一时之间,心绪难宁,所幸开怀大饮,能乐几时是几时。
一番胡饮,楚羲和见眼前的作乐场景,觉着有几分烦闷,便提着酒瓶从次间绕去楼梯口,没想到,刚走到楼梯旁,就听见一人在破口大骂,然后就有一个“东西”摔倒了自己脚边。低头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位美少年。
骂人的中年管事见楚羲和一身朱衣锦袍,风流恣意而自由贵气,连忙扔了手中的马鞭,弯腰说道:“搅扰贵人了,这恶奴不听差遣,需得教训一番,望贵人原谅。”
“哦!”
“竟是贵馆的人,倒是颇有几分姿色,竟比那几位乐师还有姿色。”楚羲和看着那躺在地上,身上隐有血痕的少年,一袭旧青衣,掩在发下的侧脸俊秀清雅,双眸微闭而睫毛轻颤,面色苍白而唇色丹红,许是酒意上头,当真是秀色可餐。
于是,楚羲和弯腰低头,伸手拿起腰间的青玉扇挑起少年的下巴。尽管知道他貌美,见着正脸之后,楚羲和还是被眼前的少年给惊艳到了,差点就手抖了。
“果然是位娇羞美人呐!”
此时,这一处的热闹已经引得旁人围观。楚羲和还发现,那少年因她这一挑,耳根都染上了粉红,心里觉得这位少年甚是可爱,更加不避讳,挑着那少年的下巴,轻轻吹开他的额前发丝,随后微微一笑:“告诉杜夫人,桃织馆的这位,我要了。”回头看着腰都快直不起来的管事:“至于你嘛,这个月金雀巷的所有马桶就交由你负责了。”那中年管事吓得直求饶。
桃枝馆的杜夫人刚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连忙解释道这地上的少年刚被卖进桃织馆,不服调教,打伤了一位贵客,打算教训一顿后送去杂役处做些脏活累活,没曾想会冲撞客人。楚羲和停罢,直接说道:“人是我的了,回头差人将银子送到贵馆,一分钱不会少。”
闻声而来的叶鸣川瞬间清醒,嚷着:“楚羲和!你疯啦,要个病秧子一样的奴仆,有个屁用啊。”
“如斯美人,自然是红袖添香,供享取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