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蹊记得段家在青城的房子,顺着记忆里的地址找了过去。
黑色镂金大门紧闭着,爬山虎顺着一旁的墙壁恣意生长,雨打在枝蔓上衬得叶子更加绿油油的,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顾言蹊就蹲在大门外,她在外面进不去,只能在外面不大的站亭下避雨,身上已经湿了一片。
雨天的气压很低,段至节本来要直接回段家老宅收拾东西,他打算在这边长住,但还是开车先去了趟超市把日用品买了再开车过来。
一路上多少有些无精打采,开车驶过大半座久违的老城,他飞了那么多的地儿,才想起这里是言蹊生活过的城市,这里有言蹊的影子,他就有言蹊认识的人,这些都明晃晃的在他眼前提醒他顾言蹊已经回不来了的事实,他就是个饮鸩止渴的混不吝。
在德国的时候,他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和顾言蹊认识时也才是年少轻狂不可一世的年纪,当时他二十出头,顾言蹊十八九岁,她提着行李箱,坐上了从国内飞往德国的飞机,飞机落地时是德国的晚上,她头抵在车窗上,落寞地看着外面走马观灯的流光溢彩,他听说这个姑娘是个家里不服管教的,却不想那姑娘的野性在冷寂的夜里释放又收敛,收敛又隐匿起来。
顾言蹊第一次飙车的那个山道是他带着去的,她第一次染发,第一次游泳也是他带着一起的......
他一开始只是贪图她肤白貌美、腰细腿长、觊觎她那极富侵略性和引人征服欲爆棚的野性美,后来,他见过顾言蹊咧开嘴露出小虎牙笑得照耀进他深海心底的样子。见过她对他相视一笑,却云淡风轻的样子,见过她受伤后落入尘嚣冷寂的笑靥,还见过她桀骜不驯恣意张扬外表下躲进黑夜里冷落孤寂的样子,他以为,他不讨厌顾言蹊只是因为顾言蹊和他一样的离经叛道。
直到后来,他为此日日魂牵梦萦,其他的一切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上不了他的心。
段至节没想到还能遇到那个和顾言蹊同名同姓的女孩。车开到段家老宅,就见门口站亭下蹲着人,身上湿漉漉的抱头缩在那儿,段至节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风大雨大,声音嘈杂。
“你在这儿干嘛?”段至节不冷不热地问,手上撑着伞,往顾言蹊那边倾斜,挡住了顾言蹊头上的雨。
顾言蹊身上湿冷冷的,木木地把头抬起来,翘起的睫毛沾着水,唇色苍白的厉害,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的......身份证。”
段至节没听清,皱了眉,看样子没什么耐心,但还是冷着脸问了句:“你说什么?说大声点儿。”
顾言蹊的唇嗫嚅了一下,这回长了记性,大着胆子说:“我的身份证是不是在你那里?”
“你那张假身份证?我丢了。”段至节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丢了?可以告诉我丢哪儿了吗?”顾言蹊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像是真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段至节冷笑:“那东西找回来干嘛,假的而已,演戏不用这么用力,小心得不偿失。”
顾言蹊仰起脸看他,脸上凉凉的都是雨水打下来,伸手试图去握段至节的衣摆:“你不要这样......”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段至节的衣服就被淋湿了些。段至节输入密码开了门,他可不想再继续陪着淋雨了。
见顾言蹊站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又神情失落,清瘦的肩膀微曲,单薄的身板打着冷颤显得弱不禁风,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不知道为何他的心突然被刺痛到,虽然还是冰冷着一张脸,但语气却是软了下来:“要不走的话就先进来,别在我门口站着,万一被雨淋感冒了又得赖上我。”
顾言蹊面上继续装委屈,心里却想着段至节刚才说的那个方法倒是不错,下次有机会就试一试。
段至节把伞给了顾言蹊让她撑着,把车停到了地下车库后再上来,上来时手边还提着两大袋东西,塑料袋上印着超市的名字,顾言蹊看了一眼,把超市的名字也记在了心里。
顾言蹊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像是个十分依赖他的小孩儿,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
段家老宅是一幢独栋别墅,黑色镂金大门进去是前院,前院有一个种有紫藤萝的走廊,穿过去就是别墅正门,段至节开了锁进去。
到了玄关处段至节脱了被打湿的外套,解了两颗扣子把湿了的袖子往上挽了挽,进门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顾言蹊有些呆呆的,茫然地望向四周,身子有些无处安放。
段至节瞥了一眼便不再看她,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整栋别墅往常会有专人过来定期打扫,不过很多要住人的东西都没准备好,于是就显得有些空荡。
“小朋友,进来吧。”
他只买了一双棉拖鞋,还是男士的。不过看到顾言蹊全身是湿的包括她那双白色板鞋,还滴答的水落在地板上积了个小水洼,索性就把自己刚买的棉拖鞋给了她穿。
“我想换身衣服,你这里有换洗衣服吗?”顾言蹊睁着皎洁的眸子问道。
段至节微怔,看样子这孩子还是个学生,这么大了都没点安全意识么?
“你看我这儿像是有准备换洗衣物的样子吗?”段至节顿了顿,又说:“你等一下。”走了两步又转身对她道:“别乱动这里的东西!”
“嗯。”顾言蹊打着哆嗦,她有些冷,腿还又酸又麻的,段至节看了眼没说什么上了楼。
没过多久,他就从楼上拿了两条大毛巾随手扔给顾言蹊:“喏,这条把头发擦干,那条裹在外面,我等会儿把空调开到最大。”因为青城是南方城市,家里暂时没有安装暖气的必要,所以就只能开空调制暖了。
段至节都说了别乱动他东西顾言蹊就只好站在原地没乱走动,只是偶尔弯腰拍拍酸软的小腿肚子,脚下的鞋还分外的不合脚。
段至节往沙发那一坐,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玄关处的小朋友,一张倒三角瓜子脸,轮廓流畅,眼睛很大,不笑时给人一种距离感,笑时卧蚕饱满带着清亮明媚,冷漠与甜美同存。长得倒是不难看,可比起他家言蹊就差远了,他家言蹊生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配上性感火辣的身材,还难得的有几分清冷气质。
念及此处,便对着门口站着的那位缓言道:“既然换好拖鞋了就过来坐着吧,还非要我去请才肯过来?”
顾言蹊啪嗒着一双男士大拖鞋走了过来,几秒的路被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不合脚的拖鞋绊倒,绊倒事小,丢人事大,她可不想在段至节面前出洋相。
“衣服还是黏黏的不舒服,等下还会感冒......”顾言蹊一屁股往沙发一坐,瘪着嘴有些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没想过段至节会回应。
“知道还淋雨?”段至节的语气像是训斥,又不像是训斥,仿佛很是熟稔。
“就算知道也是要淋雨的。”她身份证的下落还要问段至节呢,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而她又一定要做这件事所以淋雨不就是少不了的事么,顾言蹊就没多想皱着眉应了句。
顾言蹊的话一说出口,段至节神情微愣,胸口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拳,疼得他往后踉跄了一下。
他记起来了,有一回在德国,顾言蹊淋了雨回来好像格外的乖巧顺毛,他当时就这么问了句,他家言蹊也是这么回应的,怪不得这么熟悉。他回头看了眼顾言蹊,她真的不是他家言蹊回来了吗?段至节有些怀疑,甚至都没觉得他这种怀疑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我的身份证如果重新办一张的话还要很久,但是我过两天就要坐动车......”顾言蹊垂着脑袋自言自语的说着,没有任何要埋怨谁的语气,有的只是宁静和难过。
段至节身子一僵,刚刚的语气是真的像,如果不去看那张脸,他真的要以为顾言蹊还在。
出神片刻,段至节才缓言开口:“没了就再去办一张,近段时间要出行的话就办张临时身份证。”
“那我身份证是不是真的被你给丢了?到底给丢哪儿了,没准还能再找回来。”小姑娘追问,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韧劲。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魔怔了,怎么会觉得面前的小孩儿会和顾言蹊那么像呢。他一定是生病了,他家言蹊怎么可能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顶多就是寡淡地说句“哦,那算了。”然后就不再多和他说话。
段至节闷闷地站起身,准备去烧水,背对着顾言蹊低着声音:“......垃圾桶。”
“你说什么?”顾言蹊没听清段至节刚才的话,重复问了句:“丢哪儿了?”
这回段至节只回了句:“忘了。”
“那你得和我道歉。”顾言蹊说得一本正经。
段至节眉头一挑:“你是认真的?”
顾言蹊点点头,一张小脸格外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