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锁旧梦（六）
慕容看着眼前的孩子，瞳仁中一片漆幽，深不见底，仿若丛林之中失去了庇佑的小兽，惊恐地，戒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也许在猎人们眼中，他是弱小的，不足为虑。可是就是这样的小兽，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会扑上去，咬住敌人的脖子，死死地，直到将敌人拖入地狱的深渊……
“你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任由皇后娘娘发落，你会被活活打死的。但是我，只需要罚跪在这里，死不了！”
慕容直直地望进这个小兽一样的少年幽暗如漩涡一般的双眸，声音中也尽是冷意，不自量力的少年，想要在这虎狼环视、危机四伏的宫廷中活下去，他需要教训，更需要学习隐藏好自己带刺一般尖锐的外表，在获得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那不是骄傲，而是——找死！
“我的娘亲只不过是个外族进献的女奴，她没有家，没有姐妹，没有兄弟，什么也没有，而且，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
“虽然我是父皇活下来的第一个儿子，但是没有人承认我，从出生起父皇就没有看过我一眼，从宫里到宫外，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
“我知道。”
“没有人帮我，没有势力来支持我，我绝对不可能继承皇位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这对你除了被罚跪在这里，根本没什么好处！
“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到底是个孩子，那点良知并没有随着人情冷漠而消磨殆尽，反而有一份坚定的执着一直存在在他身上，不曾被磨灭。慕容在心里点点头，单单只为了完颜越这一点，她救他，就值得了。
“我不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我？”慕容冷笑一声，“你凭什么，就凭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恶作剧？还是凭你大皇子的身份？你自己知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别人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而你，还傻傻地自己跑到别人手里去，你凭什么对我说报答？”
对上那一瞬间似乎燃烧起熊熊火焰的眸子，慕容说话毫不留情，眼中的不屑表露无遗。
这一瞬间，完颜越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愈加炽烈，就是这个女人，几句话将他所有的脆弱不甘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拳头，紧握，松开……
紧握，再松开……
再紧握，再松开……
“我——明白了！”
参天古树之后，一袭明黄衣衫的金帝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轻易看到那个在烈日骄阳之下，依旧把背挺得很直很直的身影，放佛，她不是在被罚跪，而是站在最高的山峰上，仰首苍天，俯瞰大地……
这一幕似曾相识，完颜晟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那时候，他也是经常在这里罚跪，鞭打，欺辱，忍饥挨饿，都是家常便饭，在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除非死去时，那个女人出现了，她美丽，温婉，柔情似水，却掩盖不住眉目间淡淡的忧伤，似乎所有的汉家女子都是这般的，像传说中美好宛如天堂的江南里生长的名贵娇弱的花儿一般，美丽动人，却经不起风吹雨打！
当然，那个女人是极得父皇宠爱的，她完全不必代替任何人罚跪在这里，只要淡淡蹙眉，说上一句温言软语，他这野种生的大皇子就可以免受处罚。
那个女人会将他带着身边，给他好吃的饭菜，华丽的衣裳，会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上药，会在他疼痛的时候，搂他入怀轻声安慰，可却从来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原来，汉家的女子也是不同的，当年的柔妃就像是成长在江南和风细雨中的花儿，经不起草原上的狂风骤雨，甚至在父皇的恩宠保护之下还去得那样早，让尚且年幼的他在这危机四伏的金宫里，为了护住二弟，而不得不向害死了她的太后那里寻求庇护，努力为自己和二弟求得一线生机。
如果那时，他在挨打之后，也有人像教育他的大皇子一般告诉他这样一番话，那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再相同，他是不是已经亲手将太后、皇后以及她们身后的家族都打入地狱里，而不是放任她们今天还在他的后宫里作威作福？
这个宋妃，原本以为也是一个经不起风浪的金枝玉叶呢，没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