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催花(四)
“公主,吉时到了,请公主殿下到各宫行拜别之礼。”一早就待在宫外的司仪太监步步指示着恰当的时候该做的恰当的事情。慕容将手交由烟汀,让她扶着自己向外走去。
嫁衣红艳华丽,用料是江南进贡得最好的丝缎,凉滑透心,层层叠叠,其上足足绣了九百九十九只神态各异的金风,映衬在这艳红之上,宛如浴火重生的绝艳,这一切,无不昭示着皇家的富贵高华。
宋徽宗疼爱女儿,尤其是这个命运多舛,好事多磨得儿女,虽然如今慕容的婚礼在民间宣传和礼仪上不得已尽可能的低调,但是,在物质上,作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父亲,还是不愿委屈了女儿。
只是,这样繁杂的礼服穿在身上,行动十分不便。
已经不是第一次穿上嫁衣了,但慕容刚刚起身的几步,还是总被嫁衣长曳于地的层层下摆绊住,惹得跟在身后的司仪太监不住皱眉,公主出嫁,何等大事,自是分毫微小的细节都不容有失,更何况这出嫁得还是一直状况连连的慕容公主!
原本公主到了出嫁这一天,在晨起梳妆之后,踏上鸾轿之前,都要往各宫妃嫔处拜别的,都是女人,无论平日里关系好不好,各宫主子都会拉着新嫁娘的手说上几句客套的祝福话,送上一两件体己的礼物,可这之于慕容出嫁,却像一遍遍走过的模式,讽刺至极。
慕容在宫里素以为人和善淡雅,贤明大度为人称赞,几日前索性让烟汀将各位主子上次送她的礼物一处处地原样还回去,只待着今日走一个过场,与人省麻烦,也让自己背后少受人诟病。
恍然如梦,直到被人送上了早已侯于宫外的花轿上,慕容的眼前还晃着程妃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脸,
“慕容,我就是心直口快,捡句不好听的话,只盼着我的礼呀,不会再送上一次才好,不是我舍不得这些银子,是公主你,就算贵为金枝玉叶,也经不起老这么折腾啊!”
折腾?不管是她,还是残照,在这寂寞的生里,在心底深处,都是渴望着这一番热闹,折腾出一场闹剧的吧!
那晚与残照相见,残照只是莫测一笑,此一切他已成竹在胸,他不会伤害他从小到大的师妹,可是像她这样的同盟者呢?在片刻后的混乱中,安危一线,均由自己罢,残照是不管无用之人的。这,从与他相识第一刻起,她已清楚的铭记心中。
“公主起轿了!”宫门前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极为高亢,听在耳里让人发寒。眼前是极艳的红,层层幛蟑的充斥在她的周围,挡住了阳光和温暖,将阴寒晦暗笼在心里,压得人透不过起来,仿若站在迷雾里,生命中只余下迷茫无措的恐惧。
她知道,那个李明恪就在迎亲队伍最前,高头大马,鲜衣耀目,这一路,由宫门到公主府间,引得无数人的目光,驻足评论,有羡艳,有惋惜,有感慨,还有漠然不关心,各衷不一,可马上的人此刻定也和她一般,彷徨不安,根本顾不上其它。
这是她此生其中一个丈夫,他们的缘却只在这一路之间,甚至她此后这一生并无机会见他一面,只能由外人的描述中知道他仪表俊雅,文武双全,是户部尚书的独子,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如游侠儿般自在于天地,这样的人,不适合她,与残夕,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她忽然有意去亲眼看看他,哪怕只由这红色中的一线缝隙间看一看他的背影……
“公主莫要乱动,这是不合规矩的。”果真啊,身为出嫁的公主,连这一丝细微的动作都成了奢望,感觉到她的动作,寸步不离得守在轿边的陪嫁女官马上提醒道。慕容好脾气的顺从随嫁司仪女官的指示不再试图乱动,红盖头下唇角不觉微微翘起。
皇城外的大道边,挤满了看热闹的贩夫走卒,虽然此次慕容公主出嫁,一切从简,就连昭告天下也只是在皇城上悬榜了事,但皇家最重礼仪,帝姬出嫁,最基本的仪仗礼节却是不能省的,这对京城的百姓来说,也是难得的一场热闹了,况且,有多少闲得无聊的好事者,正伸长了脖子等着这次又能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一位白衣公子端坐在路边一处临街的茶楼中,面前仅摆着一壶香茗,倚窗而坐,那态度悠然,摆明了是来看热闹的,幸而不是客忙时间,小二恭敬地奉上一盘店家额外赠送的点心,接过赏钱,施了一礼,自顾下楼寻一个绝佳位置看热闹去了。
没法子,自家酒楼虽建得高,但这时间俯身下看,只能看到街上挤满的行人,到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就算能看到公主的嫁轿,也似雾里看花,不甚分明。他是小人物,没有传说中的奇人千里眼的本事,也不像那些公子哥儿读书人一般讲究礼数斯文,还是早早去人群里挤出一个好位置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