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朝,靖元四年。
“驾!驾!驾!”
在起伏不歇的荒山间,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正使着全身的力气,高扬着马刺,嘶哑的声音催着已经看不清本色的马儿,马蹄飞快,拖着身后破朽的马车。
马车后面,是清一色的绿锦劲装的持刀者,数十匹快马,数十柄刀刃。
老人重重地喘着气,他紧绷着浑身的肌肉,扯着缰绳向下坡面冲去,惯性加之冲力便将车里的人狠狠地带到了车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公主快扶好殿下,老奴要进谷了!”
车里的人喘了口气,抹去了从额头流到眼睛里的血水,应了声。
高速飞转的马车又飞速地下落,像是冲入深渊,又像是就此重生。
紧跟着的持刀者们见状,不约而同地勒了马,为首的中年男人眯了眼,“向东西各行三里,入谷。”
身后众人无言,默契的兵分两路,向坡地绕道追击。
而与此地相隔十余里的草舍中,静跪着几十个黑衣蒙面人。黑衣人皆以银甲覆面,衣袂飘飞,收腰之处,绣着暗红色的花纹,与黑色浑然一体。
草舍之中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是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令人烦躁。
此刻的木桌旁,有人正慢慢的往杯盏中倒水,动作慵懒,漫不经心而又无比矜贵。
“阁主。”
一男人快步走进草舍,单膝行了礼,低着那张带戴了金甲的脸,声音些许粗重。
“阁主,燕都的人已将周家二子围至滇谷,那张统武功尽废,撑不了多久,燕都快得手了。”
听者慢吞吞地抿了口水,眼皮轻抬,“慕容一族的玄羽卫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跪着的人低着头,轻轻调息着自己的呼吸,“那阁主,您可要动手?”
男人淡淡的暼了金甲下属一眼,站起身来。
而旁人这才看清这个几近弱冠的年轻人,眉目高挑,凤眼狭长,惨白的皮肤上透着鲜明的不近人情。
“宋栋,我教过你。”
年轻男人理了理袖口,“狩猎之乐,唯有困兽之斗可以一观,”男人垂了眸,隐着眼底不耐,“想做一个好的猎手,并不是要你去杀了怎样的猛兽,而是得会懂得如何用猛兽之齿,撕碎猛兽。”
话音未落,宋栋便双膝着了地,“阁主息怒,属下记住了。”
滇谷
燕京城中的皇家暗卫渐渐缩小着包围圈,圈内是破裂的马车,跪着的尸体,未干的血迹,以及一个惊慌的小孩,和在她怀里生死不明的少年。
“小公主,张统伤了我弟兄,以命抵命而已,你不要怕。”
那为首的青衣人面容稍缓,提着滴血的长刀,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孩抱紧了怀里血肉模糊的庶兄,瞪着大眼睛,“你赶尽杀绝,是会有报应的。”
男人挑眉,“公主还小,以后见惯这个就行了。”说着,刀已出鞘,“只是这个庶子……”刀扬了起来。
小姑娘尖叫起来,护住兄长的前身,“哥哥!”
刀剑入骨,骨肉分离。
可那于她而言足够毁天灭地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小姑娘睁开微微上挑的鹿眼,惊恐与迷茫之后,是隐藏的极好的狂喜。
男人不甘而又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支羽箭贯穿了左胸。
然而,这批训练有序的死士只有一瞬的失神,而后便拔刀于来者。
白衣男子放下了弓箭,衣裳上似乎沾了些从草舍之中带来的人间烟火,少了几分清贵。男人没有管那些玄羽卫,而是从间隙间看向了小女孩。四目相对时,男人便露出了笑容,森白的牙齿微微发亮。小姑娘突然有些庆幸,这该是个好人吧。
男人目不转睛地朝她走去。
玄羽卫脚法一变,一半人守着猎物,其余人冲向掠食者。
然而有一群人更快,黑青色交缠着血腥,男人的笑容不改,在一片刀剑相碰声中竟有些令人安稳的意味。
“周执玉,对吗?”男人停在了了她面前,柔声道。
女孩点了点头,她漆黑的眼睛里现着惊惧与希翼,“你也是来杀我们的吗?”
男人又笑了,他蹲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着周执玉脸上的血污。
“不是,我是来救你的。我叫楚绝。”声音温柔,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力量。
周执玉盯着他,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她咬了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和哥哥不用死?”
周边依然是不停歇的打斗声,让正在对话的这两人有点儿格格不入。
楚绝没有躲开小孩脏兮兮的手,他揉了揉周执玉的头发,依旧带着温和的笑,“要跟我走吗?”
周执玉看着眼前的白衣如雪,她搂紧了怀里的人,眼泪愣愣地落着。
楚绝直起身来,身后打斗也告一段落,玄羽卫不敌,死伤者过半。储天阁的黑衣人以宋栋为首静静地站着,看着男人抱起了呜咽着的小孩后,宋栋便招呼人抬起了地上的少年。
周执玉靠在楚绝肩上,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她闭了眼睛,她很安心。
一直到不久的以后,她都在想,自己也许被这个人从地狱中带出来了,国破,屠城,灭门,追杀,她从无间地狱中重生,她遇见了光。
可周执玉也忘了,这束光,终究是来自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