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时而高高浅浅,如迷惑人心的咒语,似远还近,越是靠近那个声音,云歌觉得心就像被人揪得越紧,站在那扇门前,她双手扶在门上的双手带着微微的颤动,她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自己的手,放下双手交叉握紧,却还是没有阻止双手的颤动。
云歌咬着唇,大力的推开房门,只见衣物丢的满地都是,细细看去,上面还有燃过一截的蜡烛,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一些细小的铁器,尖尖的若针一般,屋中的一角放着一张大床,痛苦的声音就是从剧烈摇晃的大床上传来,隐约可见上面红被翻腾,一段白玉似的身子被一大堆肥肉压着。
云歌心绪剧烈的起伏,迅速走近大床,一把抓起那堆肥肉往地下一扔,还不忘狠狠的踢了一脚,还没有等人回过神来,那堆肥肉就如死肉一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云歌看见那个胖男子晕到,气息倍感通顺,拍拍手回过身,却见一个绝色的人裹着被子倚在床角,她一时有些发愣,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直愣愣的望着床上的人。
虽然见过师傅师兄冷毅俊朗,赵元俊的俊秀,但是却比不上此人的精致五官,长发如墨,披在如玉的身段上,如淡雅的山水泼墨画,眼如黑玉,晶亮清澈,只是浅浅的一个眼神交汇就带着无心的媚意,唇色均匀粉红,欲语含羞让人忍不住受到蛊惑,若不是瞧见他的喉结,云歌一时也无法肯定他是个男子。只是一眼,云歌便觉与那人相识已久,对着那人微微一笑,想要让他安心。
“你是什么人……”男子开口,心已经不若刚才那样惧怕了,或是云歌的笑容让他也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如明媚的纯净的清晨阳光,让他觉得幽暗的室内一亮。
男子还处于变声期,嗓音沙哑,可是清暖柔和的语调让云歌想起了山涧潺潺的溪水,浅浅的沁润着她的心灵,让她觉得他们是如此的亲近,是和师傅师兄之间完全不同的感觉,“我叫楚云歌,是听到你的声……才来的”,云歌在浅意识里不愿意提刚才的事,也不若往常那般好奇的想要知道,醉香楼里的新玩意。
“我叫清风,是……”,清风从小就在一个妓院转到另一个妓院,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如此大胆的闯青楼,心里对她既是惊奇,看见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又有些自惭形秽。
云歌知道清风是什么样的身份,在她来醉香楼之前就听说有此行当,她一向对人缺少同情之心,只是好奇他们的作用,却未曾关心过他们的命运,今日看见清风,突然觉得醉香楼是个十恶不赦的地方,大有一把火烧了醉香楼的念头。
“你转个身……我穿……一下衣服。”
云歌听话的转身,看着躺在地上的胖子,越觉碍眼,一只脚无聊的踢着胖子光裸在腰迹的肥肉,还踩上去看胖子在昏迷中哼不哼声。
清风突然的闷哼一声让云歌猛得转头,却发现清风未来得及敛衣的胸膛上布满了伤口,细若针扎,长似鞭痕,那些疼痛仿若让云歌感同身受,清风纠结的眉头让云歌觉得双眸微湿,默默走到清风面前。
“我给你搽药吧,我这里有师傅给我的……”云歌说不下去,可是她抿着嘴,强忍的鼻子里的酸意对清风笑笑。
“好”,清风转身坐于榻上,含笑的望着她,没有因为男女之嫌而羞怯,他们之间如认识好久一般的亲切。
云歌解开身上的包袱,一展开,清风就发现里面放了许多各种颜色的瓶子,不解的问:“你为何带如此之多的瓶子”。
“那是因为我要教训一个混蛋……不是,现在是一屋子的混蛋……还好准备够充分,不然都怕不够用……”云歌说到此有些得意,临出门前,暮紫也如此问过,云歌还神秘的不肯说,但是在清风面前她无所顾及。
“就是隔壁那个屋子里的人,一天到晚,男盗女娼,不知羞耻……”云歌猛得觉察到她说错了话,抬眼不安的注视着清风。
清风脸上的惆怅和落寞让云歌悔恨自己为何一时口快,可又不知如何宽慰清风,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微恼的垂着脑袋,耳旁传来清风的叹气声:“我也不知为何一见云歌就如家人般亲切,我至幼便不知父母,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亲近,一时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世人轻贱妓女,若是男子也这般,更是让人鄙夷……”他的声音如从深渊中来,带着那些不见天日的凄楚,虽无风无浪,却让云歌心中涌起酸涩,清风看年龄与她相仿,可是经历却让人唏嘘,如是他人,云歌一笑置之,与她无关,她又何必感伤,可是清风的那些遭遇却让她有切肤之痛,无法漠视。
“其实……其实你也不要伤心,我楚云歌发誓,我必救清风脱离此处,只是……只是我身上现在无钱,等我拿回我的银子,我一定来赎你”,云歌眼神清明,眼眸中坚决万分。
“咦,你这是什么……”云歌指着清风肩上的蓝色标记,她用手搽了搽,竟是胎记,那胎记若一朵拥有五个花瓣组成的蓝色的花朵,幽幽的蓝色妖艳无比,云歌顿觉惊奇,大呼:“我也有相似的记号,长的地方也相同,不过是黑色的,好象是一块树皮似的,难看死了……说起我们也真是有缘呢……”
“是吗”,清风有些不信,“世间竟有这样巧合的事”。
“当然不会这么巧合呢。我那个不是胎记,师傅说,是我小时候被蛇咬了,刚好就咬在那里,不过我记得开始的时候是红色,和血一般的颜色,后来去了蛇毒才变成黑色的。”
“什么样的蛇,这么诡异。”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记得每个月十五时便很疼,到了我十岁时,师傅才完全解了我的蛇毒,在此之前,每天喝药泡药浴,身上到现在都是一股药味”,具体的事,云歌也记不清楚了,那时年幼 ,大多事情都忘了,只是那疼却如毒蛇钻心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如被火烧,每次毒发,师傅便整夜守着她,为她运功止疼,隔日醒来,她还看见师傅手臂上的牙印,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疼的时候咬的……猛得勾起小时候的记忆,云歌突然很想师傅,想得她鼻子酸溜溜的,像极师傅为了哄她喝咬药特意去浮云山的崖边摘她最爱的红果的味道,也不知道师傅跑哪里去了,都不来看她,想到这里,云歌给清风搽药的动作停滞下来。
清风感到她的漫不经心,又见她一脸失落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会这样一副模样,我说错了话”。
云歌摇了摇头,抿着嘴说:“我在想我师傅,其实我和你也差不多,若不是我师傅赎我出醉香楼,收我为徒,我今天就应该是花魁了”。
清风听到云歌说“花魁”忍不住轻笑,眉眼形成一个优美的轮廓。
“我说的是真的,当初我来的时候,那时的老鸨一个劲的夸我长大能给她赚不少银子呢,就连教导我们的老师,也夸我呢,还说美貌的青楼女子往往命苦,自命清高不凡,劝导我千万不可爱上任何男子,青楼女子最好就是要留钱防老……说起我们那时的那个老师也真是倒霉,结果让男人骗财骗色,最后病逝于后院中,你说她也够傻的,都提醒了我们,自己还上当……所以在她的言传身教下,我从小就知道银子的重要……”云歌得意洋洋的东拉西扯,一回头就发现清风眼眸低垂,如花瓣般嘴唇轻颤。
“韶华易逝,风华不在,也许是如我这般人的悲哀吧,青楼中的女子还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对男子来说,怕是人性都要扭曲了……”幽幽的叹了口气,白玉般的胸膛是有一股悲愤,剧烈的起伏,如修长的翠竹在风雨中摇曳,纤长的手指划过身上的伤口,苦笑如被狂风中凋落的花瓣不堪一击。
云歌见他那神情,顿觉心酸,也垂着眼眸,却扫过还在昏迷中的胖子,走过去又狠狠的踢了几脚,胖子闷哼几下,仍未醒过来,云歌觉得仍不解气,随手拔出匕首来,若不是清风阻止,怕那胖子已见了阎罗王了。
“你这是干什么,他是当朝高官的侄子,你若杀了他,根本就无法逃脱,我是轻贱之人无所谓,可是你呢……”清风碎感动云歌的护他之心,可是也不忍见她一个女子背上杀人犯之名。
云歌顿觉自己莽撞,她是没有什么,把胖子的尸体往山中一扔便了,可是人是在清风房间不见,若是追究起来,他肯定脱不了关系,就算与清风无关,老鸨为了讨好宰相也不会放过清风的,当下还动不得这个胖子,云歌只能多踢了几脚解恨,眼见清风身上的伤痕却无能为力,她有些恼怒。伸手挠挠头,却碰到了包袱,一个好主意闪现过脑海中。
“这个给你”,云歌从包袱里拿出一瓶药,倒了三四颗后整瓶递给清风,见清风不解,得意的解释道:“这是我炼的药,虽说我医术不行,可是下药却是我的拿手好戏,这种药我才研究出来,还没有找人试过,不如就让这个胖子给我试药……”云歌满脸诡异的笑容让清风踌躇,她继续道:“放心,不会吃死人的,只是会让人产生一些幻觉,让人在睡梦中完成绮丽的梦想,难辨真假”。
“可是这药灵不灵呢”,清风疑惑的问。
云歌想这是个问题吧,虽然她一向很有信心,从未失手,但是如果不灵,不就害了清风,“不如试试吧”,说完就拿了颗药丸塞进胖子的嘴里。
渐渐的胖子全身赤红,不安的扭动,双手猥亵的做着动作,云歌指着胖子高兴的说:“看,我就说,我没有失手吧……你捂我的眼睛干什么……”
清风捂着云歌的眼睛,无奈的轻笑,也只有她才这么不避男女之嫌,紧紧捂住她的眼睛直到胖子渐渐安静下来才放开。
云歌在清风放下手的一瞬间走近了观察胖子,绕着胖子走了一圈,边走边啧啧的感叹,看来她的药炼成功了,可是叫什么好呢,她摸着下巴,垂着脑袋思考。
“赵公子、齐公子,你们慢走,下次再来……”老鸨的尖细的声音传来,云歌才想起她来醉香楼的目的,听那声音,应该是赵元俊离开了,一下子泻了气,都忘了正事了。
清风见她听到老鸨的声音,脸色变了,心知她来醉香楼怕是与刚才老鸨送走的那几位公子有关,宽慰的劝她也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她该来的。
云歌望着清风温和的双眸,再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胖子,有些犹豫,可是她也不能老呆在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中还剩下的药丸全放入清风手中,便融入黑夜中。
清风觉得今夜之事如一场梦,可是耳中却清晰的回响起,云歌最后的那句:“我一定会救你的……”如春风扶柳,似冬雪初融,静静的划过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