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我沉下心,静静地翻拣着奏折,挑那些重要的,抄在白奏折上。不知不觉间,十本奏折已经抄满。我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抬起头,想告诉皇上,却发现本该坐在书桌前的他竟然不见了!
我一时愕然,却听身后那把沉稳的声音响起:“你这字倒还算俊秀。”
回首一望,却原来他正站在我身后,背着手,看着我的字。
我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他到底看了有多久?将我揉腰、皱眉、涂改等种种的丑态都收进了眼底!
皇上却象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拈起一本我抄的奏折,边翻阅边走回他的椅子那,随口道:“请辞继任镇海侯?这欧阳竹还真矫情得厉害。沁雪,你如何看呢?”
这本折子,是欧阳娉婷的同父异母兄长欧阳竹所写。他本子承父业,连战告捷,又兼是欧阳老王爷的嫡子,由他继承爵位自当天经地义。可不知为何,他上了本奏折,说是已替父报仇,此生无憾,望皇上收回侯位,他愿回京为臣,替皇上效力,或请皇上另派得力能臣,继承侯位。
我本对这欧阳竹一无印象,只是因他是欧阳娉婷的兄长,脑海中便依着欧阳娉婷的形貌性格,勾画出一个欧阳竹来。但看这折子,怕是兄妹二人不甚相象。
“臣妾……也说不好。只不过——”我迟疑道。
“只不过什么?”皇上用奏折拍了拍手心。
“臣妾想到那日皇上让臣妾扮成个小太监,听到的那席话。只怕这欧阳世子,是不是听到京城里传出的什么风言风语。又或者,梅将军与他,有些什么计较在里头?”
皇上听完,微笑道:“这也难为你了,不过梅文龙朕还是知道的,他年纪还轻,还没掉进官场这个大坑,只怕是与他无关,却与他父亲有点关联。”
那就是梅丞相了。我心里默默地想,既然如此,只怕与太后娘娘也多多少少地有些关系。
既想到这层,我倒不便再讲了。皇上见我不言语,就走近我,拿奏折拍拍我手心道:“怎么又不讲了?”
我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举止清雅,风骨超然的皇上,竟也有这么顽皮的举动。
没等我说话,他又道:“想来你也有不想说的话,不必太过顾忌。这内书房,若没有朕的允许,连李海都不能随便进出。”
我细想了想,就道:“想是京中有人传出些闲话,传到欧阳世子耳朵里,让世子白猜疑了一场。”
皇上坐到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起原折,又看了半天,便提笔批了几笔,又对我道:“去把桌上的印拿来。”
我赶紧快步走到皇上的书桌处,桌上却摆了好几枚印,我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取哪枚。
“批这折子不用正印,把那块碧玉的拿来就是。”
那碧玉印并不大,通体晶莹,莹绿水润,也不知究竟刻着何字。我便取了过去递给皇上,他接过,重重按到奏折上。我有些生奇,虽未动,眼睛却忍不住直朝那奏折上乱晃。
皇上把印反转,递到我眼前,笑道:“你瞧瞧。”
我接过,玉印触手生温,十分舒适,那底上刻的是四个纂字:“靖阳帝启”。我念了几遍,还是不甚明了。靖阳应是年号,那后面的“帝启”二字又作何解释?
又默念了几遍,突然一道灵光划过,瞬间明白了。
启——那是他的名。
那印突然变得烫手起来,我竟不知死活地念了皇上的名讳那么多遍。
皇上的手似清风般地拂过我的手心,将玉印取了过去,走到书桌前,将印章放回原位,道:“叶昭仪喜欢这印?”
我点了点头:“此印所用之玉,晶莹剔透,看似清澈,却又幽深沉稳。”
皇上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此印所用碧玉名伤心,本为一对两块玉料。若分离,必伤心。”
有两块?可这里只有一枚印,另一块又在何处?
见我现出疑惑的神情,皇上收敛了笑容,道:“另一块,不在宫里。”
伤心之玉,却刻上自己的名,这得有多少勇气。不知这玉伤的,是否是眼前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的心。
我不敢多问,便想告退出来。皇上似乎也被勾起了往昔回忆,说了句“知道了”,就让我离开了。可我才走到门口,他又叫住我:“你可曾记得王妈妈?”
我停下脚步,想了想,突然记起,王妈妈是伺候皇后的那位妈妈!自皇后辞世,竟一直没见过她,只知道她一直在宫中的庙里替皇后祈福。
“朕已准她离宫养老,她说走之前想来见你一面,你可愿意见她?”
“自然!王妈妈人在哪里,我去见她。”我急切地说道。
“她明日会来听雨阁,你明日等着她便是。”
原来他已替我应了下来,可我又怎么会不愿意见到王妈妈!
皇后娘娘虽然与我只相处了很短的时光,可她的温柔与对曜儿的爱,却让我深铭于心。
不论宫里的传言是真是假,可自我来看,她只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而王妈妈是她最信任的侍女,我又怎会不见。
于是再见到王妈妈时,我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冷宫边的弈秋阁,冷清却又宁静的生活,那一个遇到曜儿的秋夜,皇后娘娘弹奏出的动人琴曲,与曜儿走秘门进冷宫与皇后相聚……这一切离得并不遥远,却仿佛已过了千年。
王妈妈比那时清瘦许多,原本斑白的头发已变花白,腰身略显佝偻。她进来时由琴儿领进,琴儿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我连忙将她让到舒适的软榻上坐下,又命琴儿拿个手炉过来,着小莲泡杯热茶,再叫厨房煮些红枣银耳汤作点心。王妈妈歉然道:“让娘娘操心了,奴婢叨扰娘娘了。”
“王妈妈,快别这么说。在沁雪心里,您永远是长辈。”
王妈妈眼圈一红:“娘娘,听您这么说,奴婢就知道皇后娘娘并没有托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