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传出甄颜怀孕的消息后,从曜儿失踪的消息传开起就逐渐寥落的听雨阁,这回真的人烟稀少了。江妈妈的脸上日益发愁,我知道她在担心曜儿,我感同身受。我再也没去过内书房,皇上似乎这几日也没有去内书房,一直在前殿和外书房里头。
小莲偶尔出门,回来总带回一些关于皇上和太后娘娘如何关照赏赐甄昭仪的消息,只说如今玉兰别苑门庭若市,等闲人还进不去。太后娘娘更是派了她宫里的翠雨,专门去照顾甄娘娘的起居。
我对外界只闻不问,每日只管绣我的架屏。因心无旁骛,进度竟也飞快。这一日用罢晚饭,我躲回自己房间,拿出绣架,继续我的功课。正琢磨着该用什么色线,江妈妈端着一碗点心进来。
“娘娘用些点心吧,这是奴婢自己做的江南的酒酿,又加了些桂花和圆子,您尝尝?”她将点心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我本不想吃这些,但一想到江妈妈如今的心情也不好过,还要费心替我弄汤弄水,也实在过意不去。就放下手头的活计,坐到桌边,舀起一勺,尝了一口。江南的酒酿,我从没吃过,一吃之下竟然十分香甜,酸甘可口,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夹杂着桂花馥郁的芬芳,但绝无酒的刺喉感,不由多吃了几口。
“江妈妈是江南人氏?”我忍不住问道,能亲手做出如此美味的,只怕不是家乡土产,还做不出这个风味。
“正是。娘娘,味道可还可口?”
我赞道:“如此风味,是沁雪第一次尝到。多谢江妈妈。”
江妈妈笑道:“这酒酿圆子,是大殿下的最爱的点心之一……”话音未落,微笑凝固在她的嘴角。
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要绕回到曜儿身上。我放下银勺,请江妈妈也坐下:“江妈妈,你也坐吧。这里没有外人。”
“谢娘娘赐座。”江妈妈道了谢,侧坐在我附近的一张凳子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怕与她一开话匣子,说的又都是曜儿的安危。
“娘娘,如今夜也长,您早点歇息,别太劳累着。”
“江妈妈——曜儿……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为何,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似乎这个问题存在于心很久,而我始终没有敢把它拿出来问,今夜终于可以有勇气来问了。
江妈妈一楞,随即目光移向了窗外,她有片刻不说话,但却象是要说千言万语。许久,她苦笑了笑:“娘娘,您问的这个问题,或许本该大殿下或皇上亲自和您说。若奴婢说得不对,请娘娘海涵。”
“我又怎会怪你。”我淡淡道,“曜儿的母亲,我也间接地承担了她的嘱托,她在曜儿心里,永远是我无法追赶的影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感觉不适。”
江妈妈点了点头,也不再客气,她坐正了些,开始缓缓道来——
这件事认真说起来,还要从十四年前说起。奴婢入宫晚,家里穷,送入宫时已经十八了,因手还算巧,被分至针线局,替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做衣做鞋。虽说是在宫里头,可日子过得十分简单,一年到头只管做好自己活计就行,逢年过节的,有管事的给大家分发红包,奴婢时常还能寄些银钱回去。就这么过了几年,奴婢既没见过皇上,也没见过多少主子娘娘。后来新皇上——就是现在的皇上登基了,过了两年,就是奴婢二十四岁那年,内务府突然来了调令,说是要将奴婢调去伺候主子娘娘。奴婢就问是谁,说是皇上在江南巡视,带回的一个美人,还没册封,但十分宠爱,给拨到了临玉楼住着。
奴婢当时倒也欢喜,能伺候主子娘娘,是宫女的福气,吃穿用度,与做粗活的宫女截然不同的。奴婢当时也问了,怎地想到用奴婢,上头说,这位美人来自江南,需得找几个当地来的宫女伺候着,听着乡音也好,以解美人的思乡之情。奴婢当时心里就念叨,这美人是西施,还是赵飞燕,竟如此娇贵。
等看到这美人,奴婢倒有些诧异了,平心而论,宫中女子,姿色大多不俗,这位美人在奴婢看来,虽容貌秀丽,但若论美貌,并不见得如何出色,还比不上奴婢见过的先皇的几位娘娘,若论才学,听说也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怎就皇上看重到这个地步?
第一次见面,李总管命我们唤她为尹娘娘,奴婢当时心里嘀咕,到底是什么娘娘,未曾正式册封过的宫中女子,其身份与我们是一样的。当时我们各自分派了些工作,奴婢就成了尹娘娘的贴身侍女。尹娘娘十分好说话,许是出身平民,对我们这些奴才们十分客气,不到万不得以绝不使唤我们做事。若皇上有赏赐金钱,必会散与我们,自己从不留钱财。对于饮食更是十分随意,做些什么,就吃些什么,从不象其他主子挑挑拣拣。渐渐地,我们这些人也都尽心服侍她起来。
相处时间久了,尹娘娘与奴婢也慢慢熟悉,宫中闲来无事时,她也与我说起了她是如何进的宫。此事说起来倒也有七八分的蹊跷,她只说在家附近的河边洗衣,却遇到微服出巡的皇上,而那时,她也并不知道这就是皇上。皇上当时只问了她姓名,住在何处,她以为是迷路的旅人,见对方也不是坏人,就带着皇上回了家。谁知道皇上一到她家里,就向她的老父亲提亲。老父自然不答应,皇上当时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第二天,就派了当地的官员,带着谕旨来,说已选她进宫,给了老父亲厚厚的礼物和银子。因家中清贫,尹娘娘为了父亲的后半辈子,只说自己愿意进宫。就这么地进了宫。
进了宫后,尹娘娘也并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到皇上的面才知道原来那日冒失求亲的,竟然就是当今的圣上!皇上对她,只是亲昵宠爱,这使她时常都感觉忧心忡忡。奴婢当时笑她,宫中人人都想得到皇上的宠幸,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奴婢后来才晓得古人说的真有道理,福兮祸兮,相倚相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