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听雨阁时,江妈妈已摆出了午饭,只素净的几样小菜,却精致可口。我胃口大开,几乎将菜吃个精光。
饭毕,琴儿替我整理了一下窗边的木榻,让我可以歪着休息或看书。
我取出看了一半的诗集,望着窗外初夏绚烂的园景,时不时还有清香的花茶润口。想想往常在弈秋阁时,这会不是忙着料理花园,就是织绣衣物,要不就是整理屋子,哪有如此清闲的时光。
我突然想起一事,就问侍立在一旁的琴儿:“琴儿,这里有没有琴?”
“回禀娘娘,奴婢不知,待奴婢去问。”
晚间的时候,江妈妈突然对我连连告罪,直说早就预备下了一张琴,待我去试。
我倒有些歉意了,没得给她们添了麻烦。
见到琴时却十分惊喜,这琴显是名师所制,虽不比蕉叶凤尾,但音质清越优美,弹奏起来也十分适手。
因月色清明,我将琴摆在听雨阁园内的小亭里,焚了柱清香,弹奏起来。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的内心才变得澄静,我不是什么叶美人,我只是沁雪,不,我只是那个叫阿圆的丫头。
或许是我太投入的缘故,我没有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待我停下,抬起头时,突然发现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用晶莹深邃的双眸凝视着我,那目光里有着我所没见过的温柔与溺爱,仿佛可以将人淹没在那海一般的情感里。他看着我,我却感受不到他在看着我,他好象是穿越了我的躯壳,在注视着我从没被人发现的灵魂,甚至也许,他根本没有在看着我,只是看到了在我身上的另外的让他深深沉醉的东西。
我站起身来,只这一个动作,就似乎破坏了刚才在我和他之间流动的不知名的线索。那双眸子,又恢复成了冰凉无波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好呢?我该跪下,娇滴滴地行礼,然后请他坐下,还是继续坐下抚着我的琴?
还没等我开口,他用懒散的声音先说话了:“你的琴,谁教的?”
我一楞,想了想道:“先是跟着先生学的,后又得一位前辈指点。”
“那位前辈指点固然是好的,只是琴音太过动情的话,便失了本意。”
说罢,他竟走过来,坐在我原先的凳上,双手放在琴上,缓缓拨动起来。
这支曲子我从未听过,只觉得曲子好象是山间夏夜,隐隐有流光飞舞。
我听得呆住了。
我只觉自己的技艺已经比得上小姐,又得到皇后的指点,不是很差。没想到,他竟能妙手闲弹,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一袭淡色的袍子,在这明月之下新荷之畔,清凉高洁得与他的身份根本不符。山中高士,莫过如此吧!
“如何?”一曲罢了,袅袅回音似乎还绕梁三尺。
“好似月夜漫步山间,清流,萤光,历历在目。”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轻笑起来:“没想到叶美人还有几分灵气。那把团扇,是你制的吧?”
我呆了一下,才想起来,应该是生辰宴会那天,我送上去的礼物。
“是。”我老实回答。
“为何是一柄宫扇?”
我不好直说原由,便说了那个编造的理由:“是想转献给太后娘娘,替皇上全孝心。”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叶美人孝心可嘉。”说完,他看了看灯火辉煌的听雨阁,走下了小亭。我忙跟在后头。
“朕去了趟弈秋阁,那里竟被你打点得象模象样,还弄了个小花园。”
“是沁雪擅作主张。”我听他语气冰冷,竟不象是在夸赞我。
“是,你是擅作主张,朕已经命人将弈秋阁恢复原状。”
我冷汗刷地下来了,再没料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弈秋阁,居然还有值得恢复的意义。
“不过这听雨阁,你可以随意处置。这琴还是当年……”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道,“只这琴,你小心放置。”
“是。”我不敢再多说一句,心道我哪还敢乱动这听雨阁一草一木?
他朝着那扇通向内书房的木门走去,那里有几个侍卫一般的人在等着他。
我等他走远,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真的太紧张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一曲惊为天人的琴曲。
我抱着琴走回听雨阁的正房,小莲正在灯下拣绿豆,见我抱着琴,就上来欲拿走。我道:“你忙吧,这琴我自个拿就行了。”
我将琴放回自己的房间,刚要下楼,江妈妈提着灯从楼下走上来。
“娘娘,正找您呢。煮了些莲子银耳羹给您当消夜。”她笑道。
“啊,多谢了,江妈妈劳烦了。”
“是静儿的手艺,一会您尽管赞她便是。”
“静儿原是庖厨高手啊。”我也笑道
“娘娘?”
“恩?”
江妈妈忽然在转角处停下,悠悠地望着远方道:“奴婢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象今晚这样的琴音了,奴婢要多谢娘娘。”
我朝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明白她指的并非是我的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