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厚重的铅云,在远处与大地相连。冷冽的寒风,带着飘落的雪花砸在脸上。向着西方山脉前行的几人,在天地怒吼、咆哮声中,失去了一切感官。这几个人绳索环腰,牵成一列,默默前行。大地之上,苍穹之下的万物都是蝼蚁,尤其在这种天地伟力面前,更显得生命脆弱。
天色渐晚。阴云密布的天气,区分黑夜的方法很简单,天空中明亮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山脉黑暗的轮廓似乎是一只远古巨兽,择人而噬,越靠近它,那种压抑感越强烈。
寒冬腊月,出行的人一定是有各自的理由,安逸总会使人轻易就安于现状。所以,山脉下背风的浅坑里,这家客栈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
围成半圆形的石屋,抵御了凌冽的寒风,拱围着门前矗立的石柱。石柱的顶端镶着一颗硕大的珠子,有一间石屋大小,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也给远处还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的人一丝方向。
石云风一脚踏进了光亮处,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扯了扯腰间的绳子,后面串联的几人也陆续走进这个光明的世界。众人狠狠地喘了口气,哆哆嗦嗦地摘下护脸的兽绒面具,满眼疲惫地打量着这片荒原里唯一的客栈。
挂在门口的帘子有些重,石云风用力掀了起来,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客栈里被外面的寒气一冲,原本低语的人们停下交谈,纷纷看向门口又不再理会。
“老板,还有位置吗?我们五个人!”石云风靠近柜台,有些僵硬地问道。
“有有有,客官!当然了有了,右手往里走走,位置还多着呢!五位还需要住店吗?本店的房间宽敞、舒适、保暖,地龙可是彻夜烧着,绝不会冷着几位客官啊!”姿色较好的老板娘,涂着浓厚的妆容,穿着简单,与门外的季节不在同一时刻。此时,她笑盈盈地介绍着。
石云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准备五间客房吧!”
老板娘满脸笑容,“好好好!客官先点些东西吃吧,这就为几位准备去!”说完,她一边吩咐店小二准备房间,一边匆匆记下客人点的菜目,“总共是三百两,客官您看?”
“这么贵!”五人里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裹在厚实的棉衣下,低呼了一声。
听着这句清脆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的嗓音。老板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天寒地冻,生意不好做啊!客官。”
石云风没说什么,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娘,然后便领着几人找位置坐下。
坐定的几人,没有交谈,只是各自解了御寒的厚重衣服,拿起桌上温烫的酒壶,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柜台前的一桌七八人,面前盘碟已空,酒壶堆了好几瓶。酒液刺激之下,满面红光,说话声音也大了很多。
“这可真是热闹啊,江湖上有脸没脸的都掺和进来了啊!哈哈。”这桌七八人中,一个身材魁梧,光头的男子说道。
本来不算吵闹的客栈,被这一声豪迈的声音喊得静了下来。
众人侧目而视,有人不屑,有人无视,有人目光闪动。
“这不是修道法的金刚门嘛!我当是谁呢,怎么着?怒目和尚,你觉得你比在座的各位都有脸面了!”石云风旁边的一桌人中,一位干瘦的老者,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壶。抽了一口烟,混着酒气缓缓吐了出来。
那光头怒目而视,“怎么着,我刚说完没脸的人,你就跳出来了?江雾门郑老叟,你这一门中,功夫都不咋滴,可好在有自知之明啊!”
郑老叟这一桌中,几个年轻的门人已是摸向刀柄。郑老叟笑眯眯地看着怒目金刚,也不说话,似乎在慢慢聚力。
老板娘拨算盘的手没停,头也没抬,“要打出去打,谁要在我客栈里打架,别怪我不客气。”
双方气氛一缓。怒目金刚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郑老叟笑了笑,“好,听陈老板的。”
石云风五人中,那个出身的年轻女子,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大哥,这老头为什么说金刚门修道术啊?”
谁知郑老叟耳朵一动,向着这女子搭话道:“金刚门啊,从他们老祖宗开始,就念的佛经修的道家符箓术,结果修了个不伦不类,佛经没念出东西来,道术越修越弱。所以江湖人人都说,他们修道术的金刚门啊!”
小姑娘吓了一跳,没想到被这老头听到了。
“啪!”那怒目金刚把酒壶摔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郑老叟骂道:“老小子,你再说一遍!”
陈老板娘停下打算盘的白皙手指,皱着眉刚要说话,这是厚重的门帘掉了下来,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进,吹的罩子里的火光摇晃不住。
门外清冷的光与屋里的光亮交叠处,走进来一人。身覆黑色铠甲,脸上被黑色鬼面遮挡,看不出年龄。他站定后,负手而立,道:“诸位,打扰了。我们铁老大的鬼刀,被在座的某一位朋友带走了,我只想拿回这把刀,诸位还请行个方便。”说着,他扫视了一圈,然后盯着老板娘,不再开口。
“鬼刀?铁老大?这是铁浮屠的黑军!谁这么胆大?竟然偷走了铁浮屠的刀!”堂中一个青衣的秀才惊呼道。
一时间,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已,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嗡嗡嗡声。陈老板娘左右看了看,瞧不出谁带了那把鬼刀,沉吟片刻后,道:“客官可以找找看,但别在客栈里打起来,要打出去打!”
黑甲人,道了声自然,便挪动脚步先向右手边走去。绕着大厅走了一圈,黑甲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他没有停,又走向左手边。窗户边的位置上,独自趴着一位年轻人,灰色的长棉衫,半边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侧脸布满红晕,似乎不胜酒力沉沉睡去了。黑甲人在这桌停住脚步,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每敲一下那年轻人便抖一下。三声过后,年轻人被惊醒过来,埋在臂弯里的脸上压满了印子,眉目清秀,二十几岁的样子,迷茫地望向黑甲人。
黑甲人拱了拱手,“在下左简义,黑军左路将军。不管阁下出于何意偷走鬼刀,还请归还。铁老大说了,能在他眼皮子下偷走鬼刀,阁下有点能耐,归还之后既往不咎。”
年轻人抬手揉了揉眼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我要是不还呢!”
左简义侧身一让,伸手向前一引,道:“请赐教!”
年轻人点点头,又喝了口酒,“如果左将军输了呢!”
“左某技不如人,甘愿回军受罚。”
“那要是回不去呢?”
面具下的表情,似乎轻笑了一声,“江湖厮杀,生死自负。”
“好!左将军请!”年轻人站起身来,对左简义拱手道。
左简义没有立马动身,“如果阁下输了又如何?鬼刀呢?让我先看一眼。”
年轻人从衣衫中抽出鬼刀,晃了晃,奇怪地问道:“你没看见鬼刀在我身上?那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那个偷刀人的?”
左简义又笑了笑,“自然是知道。请!”说完,他转身大步向屋外走去。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那颗硕大的珠子照耀下的场中,对立站好后,客栈里的江湖人士纷纷站起身来张望,打开的窗户挤满了脑袋,那些挤不下的人,干脆走出去沿着屋檐站下观望。
场中的两人不受影响,左简义道了声得罪了,便率先出手。
左简义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刀,背直刃薄,带着凌厉的刀气,当头劈了下去。那年轻人也不避让,手捏法决,抬手将一串雪花当剑使出。
围观的众人中有人低语,“这是清虚道的虚无剑?”旁边一人接道:“是虚无剑!看这年轻人使的有些火候了。”
石云风的菜这时上齐了,五人也没有出去凑热闹。只是那个小姑娘有些好奇,“大哥,黑军是哪个门派啊?”
石云风吃着饭,顿了顿说:“黑军是朝廷为了对付江湖门派而组建的军队,高手林立。还有一支白军也是如此。”
小姑娘讶道:“高手们组成的军队?那得多少人啊!好大的手笔!”
旁边相貌普通的一个汉子,笑道:“云曦,这一军便要一万人左右。”
叫石云曦的姑娘,压低声音问:“二哥,那他们来夺山上的东西,我们是不是没希望了!”
石云风接道:“他们不可能倾巢而出,因为每一军分散镇守在各地,而且他们也不会把天下门派都得罪了。”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那偷黑军鬼刀的人,胆子真大!”
石云风笑言道:“江湖总有艺高胆大之辈。”
风雪中两道身影腾空,飞舞,挪移,碰撞。左简义的刀法常年受沙场气息侵染,大开大合的同时,凶残无比,刀刀致命。反观使虚无剑的年轻人,深得道家真谛,也许是性子使然,身法自然飘逸,伸手凝聚一串雪花便是一招剑式。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偶尔使出的精妙的招式,令围观的众人赞叹不已。盛名之下无虚士。
交战越来越激烈,两人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基本摸清对方路数后,开始着手破解对手招式。
使虚无剑的年轻人,轻叱一声,跳开半丈,双手掐诀,周围风雪被逼退而去,几股肃杀的气息凝聚而出。
围观的众人中,一道声音叹道:“凝气为剑!这少年天赋真好,这么年轻竟然将虚无剑已练至小成。”
旁边的一道声音接道:“不是一道剑气,是六道!杀人无形中!左简义如果没有极强的感知能力,不死也重伤了。且看这人怎样应对。”
左简义面具掩盖不了的眼神,冷漠、寂静,像这片下雪的天空。单手握刀已经变为双手,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他不想等对方气势结成。一招毫无花哨的劈砍,朝着对手面门砍去。
年轻人气息一动,法决掐在左手,右手剑指一动,一道无形的剑光直射而出。剑指再动,又有两道剑光分射而去。
左简义空中身形急坠,劈砍的一刀急忙收回,横在胸前一挡,“嘭”,气息瞬间碰撞、炸开,打的左简义向后滑去。接着两剑又来临,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
六剑过后,左简义已经站在珠子照不到的黑暗里。
沉默了一阵,黑暗里站立的人,隐隐抱拳说道:“佩服!”便再也没有动静,似乎是离去了。
年轻人打了个酒嗝,又摇摇晃晃地走进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