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3 梦呓你的名字
胤禎此时亦糊涂起来,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慢慢回想,想到翠翘来找自己时,那金如如意还搁在石桌上,后来,他气极了想去砸它,翠翘一把夺了过去……
胤禎心下一惊——怎么是她,只觉得心里热滚滚的,冲到面上,亦红了脸。
他沉默半晌,方对德妃说:“皇额娘,当时我一时失手……一时失手……也不知道丢给谁了,兴许在某位公公处。”
他越说越小声。
德妃怒不可遏,骂他胡闹,忘了祖宗先法不成?胤禎只得受着,这事已经不可逆转。
德妃急道:“原想着私下里将皇上赐的金玉如意交给和硕郡主,如今你拿什么给人家定聘?”
没了更好呢,胤禎低声回嘴:“反正我也不想娶她。”
趁着这个时机,胤禎上前对德妃说:“皇额娘,我还小呢,再等几年也成吧,我跟她都没有什么感情,怎么会幸福。”
德妃一听,更是怒火中烧,不骂胤禎了,反指着他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是哪来的浑话,哪些个狗奴才教你的,什么情情爱爱,你懂什么!”
胤禎说:“我就是不懂,今儿才觉得会耽误着她,也耽误自己。皇额娘真心对着皇阿玛,这不是情,这不是爱么?”
他这样一说德妃顿时哑口无言,却又说到她心头去,可是心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突突地痛,只道:“你如今长大了,插翅可以飞了,罢了,罢了。”
她再也无力与他争辩,让胤禎自行退下去。
胤禎见德妃伤心,心里挺不痛快的,又听她语气似有软化,又有一丝窃笑。
胤禎出了长春宫,已是二更天了。
虽然被骂了,可实际上始终是自己占了上风,心里还有些得意。
夜里还有些寒气,保定拿着裘衣怕他着了凉,胤禎心情大好,夜来的寒气觉得让人精神抖擞,便对保定说:“保定,明儿爷请你去喝酒。”
保定只是笑,见胤禎笑了,这心也就踏实了,忙说:“爷,可吓死奴才了。”
长春宫离南三所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保定命人去抬宫轿。
胤禎说:“不必了,走过去吧。”
保定跟在胤禎身后,听到十四爷哼起了小调,从未听过的旋律,不是北唱也不是南调,保定问:“爷,这是哼的是什么啊?”
胤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哼起翠翘曾教过他的小曲,只笑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过了西六宫的内右门,眼见着景运门就在前面,暗色宫墙里突地钻出一个人来。
胤禎心下一怔,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夜里嘈杂声又少,只听得“啪”的一脆声。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过呢,一下子火气就蹿了上来。保定一见来人,心里直叫了一声哎哟——是完颜?阿兰染。
她今日在京城入乡随俗,穿了一套天青色旗装,是位极标致的美人。
保定转头见十四爷铁青着一张,当下只得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去。
胤禎心里骂了一句,是谁说不能打女人的?他动了动下颚,却是狠狠盯了她一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耳光,他忍了。
阿兰染自小在塞外长大,擒拿骑射样样不输给男子,这一耳光打下去,她自己也觉得手心发麻,只道打得不轻,自己也愣了一下。
胤禎先问她:“怎样?”
语气十分不羁,阿兰染原本软了的心,一下子怒气又上来了。
阿兰染冷笑,这句应当是她来问他吧,朝廷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上封了她阿玛一等公,命他父女入今,更有意将皇子许配给她。
如今十三阿哥被赐婚,她早已是皇上心目中十四福晋内定之人。
今日,他竟然不顾礼法,公然抗旨,让她颜面尽失。
她恨、她怨,更多的不能说出口的——是委屈、是喜欢。
第一次在塞北草原见到他时,她早已芳心暗许。
可她待嫁的女儿,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听胤禎说:“你不是也得偿所愿,我听皇额娘说,你不是闹着离过一次京么?”
阿兰染说:“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德妃对她说,你别看他平时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他收敛着呢。
你不激他一激,许多事,他自己也糊涂着。
所以她才听了德妃的提意,她原以为他会去找她的。
那双眸中已泛起泪花,可阿兰染是那么好强的人,决不让它滴下来。
尽管如此,情愫还是一丝一缕地泄漏出来,胤禎并不是没有看出来,他问她:“你这样看着我,该不会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吧。”
保定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都这会了,十四爷还有心思玩笑。
阿兰染咬了咬牙,她是塞上儿女,不懂得中原女子的含蓄,直答道:“是。”
胤禎反而笑了起来,问她:“什么是喜欢,何谓爱?”
他以为她一个小女子,怎么答得出来。他敢拍着胸脯保证,她答不出来。
阿兰染头微微一低,低着姿态说:“时时想着那一个人,只要看到他便觉得开心。关于他好的或是坏的,觉得都是特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就算他并不知道,也想尽力为他做任何时,顷尽所有也心甘情愿。”
胤禎心中一动,良久才开口,声线低沉地说:“太过笼统。”
阿兰染哽咽着说:“就算你今日没有将金玉如意放到我手中,我虽然生气,可是我还是一样要对你好,还是希望能呆在你身边,高兴的时候陪你笑,难过的时候陪你掉泪。时时想着你,想见你……”
胤禎重重一拳打在暗红色的宫墙之上,他微微低下了头。这一举动让保定的阿兰染都傻了眼。
保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了一声十四爷。
胤禎突然转身大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保定心里嘀咕,不是要回宫么,见胤禎紧紧抿着双唇直走回头路,保定不敢多问只得紧紧跟着,回头见阿兰染站在微光之下,脸上趟着泪,越发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心里埋怨十四爷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胤禎过了内右门,直向永寿宫里去。
因为太医是从乾清宫里请过来的,良妃病了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这晚皇上来看良妃。
翠翘只得在外候着。胤禎急急跑到永寿宫来时,翠翘以为他是来找皇上的,一把拦住他:“六百里加急也不行,等着他们说完话。”
借着月光,胤禎倒细细看了她一遍,微红樱唇,一双俏皮杏眼印着月光的光辉,正盯着他看。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似的细细看了一遍。
翠翘说:“怎么啦?”
胤禎说:“我不是来找皇阿玛的。”
翠翘问:“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啊,他来干什么呢,胤禎突然厉声问她:“金玉如意呢?”
保定在旁听得心里一颤,低下头去,只当没有听到。
不过是找个金玉如意,至于这么大声小声地对她吼吗,早知他是这样的飞扬跋扈脾气,翠翘起身去给他拿,胤禎复又说:“算了,放在你那里吧。”
这个人今儿有够奇怪的,翠翘加重语气问道:“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十四阿哥!”
胤禎说:“我还没想好。”
翠翘就只有翻白眼的份了,还真难伺候呢。
胤禎索性坐在永寿宫正殿的石阶之上,翠翘察觉他情绪有些异乎平常,蹲下来问他:“德妃骂你了?也没什么大事啊,明儿再挑个吉时接着选嘛。”
胤禎不理她。
翠翘只得半开着玩笑对他说:“男人嘛,三妻四妾,这个不行,还可以挑下一个。”
胤禎没好气地说:“你烦不烦啊?”
翠翘坐到他身旁去:“你嫌我烦,干嘛还来这里,莫名其妙,你来找我吵架啊?”
胤禎不说话,目光锁在地上某一处,细细思量起来。
翠翘不想自讨没趣,倚着栏杆听到良妃与皇上在里间说笑。
她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坐了一会就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禎一脸凝重,方开口说:“翠翘,我方才才发现……”
他转过头去,却见翠翘已倚着栏杆睡熟了,下面的话无处可说了。胤禎有些无可奈可,想将她摇醒。
心里这样想着,握住她肩的手,动作却温柔了许多,让翠翘靠在自己肩头。
被人移动着,她微微有些清醒,却还是糊里糊涂,翠翘嘤咛一声,仿佛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嬷嬷来给她戴新娘的红盖头,还在问她——嫁给四爷,嫁给四爷……
翠翘半张开眼来,她口齿不清地叫一声“胤禛”,偎入那怀中。
因音极为相近,恍惚是叫着他的名字。
这一刻,轻怜密爱全都涌了上胤禎心头。
他偏过头去,轻轻地,笑了。
因皇上正在恼太子爷的事情,德妃给翠翘说的亲事一时没有了下文,倒给她空出些时日细细思量这件事。
翠翘心想,倘若皇上当真把她赐给了四爷,那历史与她所知的完全不一样了。
她因当顺从了皇上与德妃的意思,仰或是她应当据理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