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冷的风在吹,深褐色的光秃树枝在摇,一切看起来湿冷又萧条。
简艾躺在病床上,侧着脑袋,望着外面灰色的天空出神。
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住院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向来有些排斥医院,尤其是这家医院,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动的状态,对她来说,尽管不是煎熬,但也需要忍耐。
在未受伤之前,她每天从住的地方到杂志社,再从杂志社回住的地方,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直接也简单,偶尔和同事们聚会,也可以吵吵闹闹一整晚,工作上,有时忙碌有时轻松,像这样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大片空白时间……好像没有过。
头一次觉得,时光难挨。
她像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有着松懈的身体,和迟钝的心跳,每天像个树懒一样,不想动一下,只靠着回想度日。
而记忆在这种时候,会变得模糊又清晰,很多事情已然远去,唯独某些画面特别铭心,被反反复复地想起又忘记,缠绕着心神和灵魂,让人矫情又伤感。
那种感受,不剧烈,也不鲜明,细细的、隐隐的,虽不是痛,却分明钻心,像是活在心底的一条虫,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慢慢啃噬,在不知不觉中,吃掉了心头血,留下了一道道蜿蜒交错的丑陋洞痕,即便想填补,也填补不回去。
想来想去,她得出了结论,无趣。
平生,皆了无生趣。
她的神情上,逐渐显出一丝漠然,眉梢微微一挑,抬眼直对上在这间病房里存在得非常不和谐的某人,那淡漠的神情,透露着彼此都懂的心知肚明。
这不冷不淡的眼神,足够一针见血,李立的心里顿时惊了一下,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都堵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口了。
其实,简艾偶尔会觉得,上帝真幽默,为什么非要创造出这种小丑般的人物!
她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漫,没什么真心,不过敷衍,“感谢您的探望,承蒙您的惦记,我会恢复得很好的。很多事情,您大可放心,我是小人物,计较不起。”
李立一听,立时大笑了几声,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病床边,似乎颇为赞叹,“简小姐还真是聪明人呐,以后肯定会大有前途的。”
简艾也笑,语气依旧,“我以后如何,不劳费心,请慢走!”
李立的笑脸便一僵,脸登时冷了下来,可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实在没必要再跟个断胳膊断腿的人动怒,要不是有所忌惮,他也根本不会来这一遭。
他哼了一声,临走之际,又居高临下地瞥了简艾一眼,冷蔑地翘起嘴角,语调意味深长,“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得提点提点你,下次再遇到什么事,可得多长点儿心啊,可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碰到像我脾气这么好的人。”
简艾很想骂人,但她在心里忍了忍,脸上倒是相当平淡,“是,也愿您气运长鸿。”
小丫头嘴硬罢了!
李立满不在乎地哼笑,背着手,屁股一扭,昂首阔步地向外走,然后一头和门外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直接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大步。
那一瞬,简艾的眉梢倏地一扬,她安然地躺在床上,看着那条虚情假意的黄鼠狼,趾高气昂地来,最后却以狼狈的姿态离去,忍不住讥诮地弯了下嘴角,颇有阿Q精神地想,这也算是替她解了点儿气了。
站在原地揉着肩膀的赵新阳,一脸莫名,明明是他被人没头没脑地给撞了,怎么他还没瞪眼呢,撞了人的人反倒理直气壮地把他给瞪了?
他忍不住抱怨,“这人谁啊,也太没礼貌了,都不知道要道个歉啊!”
简艾挑挑眉,他作为一个摄影师,这是什么眼神儿,见过的人居然都认不出来?不过这也好,省得她解释了。
她笑了笑,语气恢复平和,“今天可是工作日,你跑来干什么?”
“嘿嘿,”赵新阳贼溜溜地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喏。”他把手里提的保温盒放在了小桌上。
视线触及到那个灰色的保温盒,简艾的眼神微变,她抬眸看了看赵新阳,语调自然而然,“你带的?”
“我要说不是我带的,简小师傅你会不会觉得我空手来太不够意思了?”
简艾笑着摇头,“那倒不会。”
“嘿,是那位钟先生托我带进来给你的。”
简艾不动声色,“你们遇上的?”
赵新阳大喇喇地点头,“啊,就在电梯口,我来的时候正好碰上。”
简艾就嗯了一声,神情平淡,收回目光的时候,微提的心,也缓缓放了下去。
只是……她才刚被人欺负而产生的不快和烦躁,却在这时,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开始隐隐冒了头。
她很清楚,就身份背景来说,她绝对不是个复杂的人,没有亲戚,也没有势力,平常接触的人物范围也不大,简单干净得可以算是一张白纸了。像她这样一个毫无人脉和力量的人,即便欺负了,也不值得来威胁警告一番,说到底,她根本不值一提,被忌惮的原因,不在她,而是……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瞥了一脸贼兮兮的赵新阳一眼,淡淡地拒接,“不知道该不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
赵新阳登时懊恼地抱头,倒在窗下的沙发上,夸张地控诉,“噢,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简直酷刑啊!”
“……”
有没有这么严重?
“行了,你一个成年人不要这么幼稚,没事儿就赶紧回去,主管找不到人是会骂人的。”
赵新阳顿觉无趣地咂咂嘴,坐正了身体后,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忍不住叹气,“唉,我说简小师傅,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吧,怎么就这么没活力呢,语重心长的样子跟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妈们都有的一拼了。”
简艾被气乐了,“看来你是真的挺闲!”
“哪有哪有,”赵新阳大呼小叫地否认,“我接下来可是有个重任呢!”
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个接下来的重任上。
大冷的天气拍外景,本身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服装太过清凉,寒风一吹,战栗不已,所以模特相当的不配合,试拍了几次,根本就达不到一点儿预期的效果。
赵新阳在现场已经快要抓狂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等着配合他完成任务,他也努力耐着性子和两位模特商量,可其中的那位女模特言辞犀利刻薄,几番交涉下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两人还差点儿吵了起来。
场面一时僵持。
他气急了,忍不住大吼,“现在有谁不冷?人人都冷,所以才要赶紧拍完!本身就是干这行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职业素养!”
可发脾气归发脾气,工作依旧需要完成,现在的状况也依旧需要他来解决。一呼一吸间皆是白雾,众人的沉默是无声的压力,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又气又急,像个被惹怒的狮子一样来回转圈,思来想去,对着电话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