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艾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她其实很明确目标,知道自己的路该怎样走,却仍旧对未来感到迷茫。
这样说或许没什么逻辑,但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许多矛盾,在她身上,有着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
现在,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喷泉水池边沿,把手肘拐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穿着帆布鞋的一双小码脚,时不时地抬抬脚尖。
她个子不高,其实就是个子很矮,所以和短胳膊短腿相应的,是脸也很小。而小小的脸上,容貌普通,五官端正,只一双眼尾稍稍上扬的眼睛,浓黑又清澈。
她眼皮偶尔抬抬,四下里瞅一眼,然后又缓缓垂落,内双眼皮的两抹褶痕,像两弯隐藏起的心事,这时才显露出来。
英国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著名的鸽子广场,东面是伦敦城,北面是闹市索河区,东北角坐落着著名的圣马丁教堂,南面相邻的是白厅大街,西南边不远处就是王宫,广场中心,还耸立着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铜像和纪念碑。
这个为了纪念特拉法尔加港海战而建的广场,英国人会举行政治集会和示威游行的地方,因为地理位置和设计实在是太好的缘故,每天都会有很多的游客,还有街头表演的艺人,喧闹而惬意。
可这时,简艾什么都看不见,满眼全都是白茫茫,也只有白茫茫。
伦敦城里近几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雾,让她给遇上了。
这样的鬼天气,别说是一只鸽子了,连个鬼影子恐怕都不会有,能见度低到不行,简艾怀疑,她可能是这片充斥着大雾的世界里的唯一的活物。
她翻开右手,垂着眼皮,淡漠地看了看自己受了伤,血液已快凝结的掌心,又看了看膝盖上磕破了布料的牛仔裤,轻微地抿了一下嘴。
她很倒霉,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遭遇了一场抢劫。
脚边的黑色器械袋里,装的是她拼死保下来的摄影器材,里面还储存着她这次来的成果,为此,她不仅舍弃了她简便的行礼,抛弃了她的钱包和手机,还被活生生地拖行了好几米,幸亏的是,护照和身份证都还在。
她习惯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一起。目前为止,摄相机、还有身份的证明,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她忍不住想,她明明是被外派来采景的,这下倒好,被景给采了!
尽管这广场的东南角上,就有一处设计在中空的点灯柱里,英国最小的派出所,可在这一片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大雾里,简艾觉得,她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为好。
其实,她的心里是很焦躁的,只是性情常年寡淡惯了,所以在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此刻,是个身负‘重伤’,且身无分文,同时急于归国又孤立无援的人。
她轻微地抿着嘴角,是个无奈的弧度。在这初冬的天气里,略显单薄的衣服下,早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凉凉的肌肤隐隐有些寒颤,伤口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疼痛也在加剧,可她下意识地去忽略,瞧着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在庞大而又强大的命运里,忍耐,已经成为了她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她只是把头更低下了些许。
她深深地呼吸,这个世界上的空气,是湿冷冷的,那冰冷潮湿的气息,通过鼻腔,经过咽喉,顺着气管,最后到达了她的肺部。然后,在胸腔里,弥漫着凉意,一呼一吸间,几乎带走了她身体里,全部的温度。
她轻轻叹息,眼睛浅浅流转,那种神态不是顾盼,她也从来不会认为,那样美好的词汇,会用在她的身上形容。她那不过是幅度不大的转眼,可是,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中的某个偶然的瞬间,才能透过她那很消瘦的身形、很迟缓淡漠的神情,看入到她的眼睛里,然后恍然发现,她那抹沉寂的灵魂,原来也是那般具有剔透灵动的神采,真正像个二十五岁的姑娘。
但迟缓才是她的常态,她习惯无声地观察,习惯于用眼睛记录,习惯用镜头去捕捉,她的视角自我又独特。
此刻,她在听天由命,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浓厚无边的大雾,雾里,一个个细小的水汽颗粒,在凌空细微飞舞。
然后,她似乎,隐约听见了脚步声……
沉静而平稳的脚步声,响起在这片无声无息,无边无际,遮盖住天地,阻挡了视线,不知何时才会散去的浓雾里,一步,一步,不疾不徐,不缓不慢,仿佛带着一种神秘悠然的韵律,在逐渐靠近。
在来不及有太多思考的瞬间,在浓郁白雾弥散的视线里,一片黑色的大衣衣角,卷着一道优雅的弧度,带动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在她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默然路过,不留痕迹。
简艾有一刹那的恍惚和犹豫,意识到达前,话已出口,“先……先生!”
明明满是厚重白雾的世界,传出去的声音,却显得那么空荡荡,冷清清。
她的心里一惊,浑身发紧,但她不再有太多迟疑,一把抓起脚边的器械包,尽可能快些地追了上去。
明显有着一分克制的急切的脚步声,在浓雾里传响,回音空旷,依旧有着让人透心凉的力量。
她的动作一颠一拐,跑得有些吃力,虽然没有真正追出去太多步,可她的确是花了不小的力气。
她有点儿轻微的喘,伸长了手去触碰了一下那人一侧黑色的衣袖,却又仿佛不肯多做停留一样,很快地收回。
“这位先生!”她叫道。
其实,那人已经慢慢停下了脚步,也正慢慢地回过头来,简艾仰头看过去,却登时怔住……